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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谁找到就归谁(第1页)

网,可以下两种定义。根据不同的视角,你可以选择其中的一种。通常情况下,你会说,它是一种有网眼的器具,用于捕鱼。但是你可以在不破坏逻辑的情况下,反过来下定义,像一位诙谐的词典编纂者曾经做过的那样。他称网是一种用绳子编织起来的有很多洞眼的东西。

对于一部传记,你也同样可以这么做。当拖网装满的时候,传记作家就把它拉上来,进行分类,该扔回大海的就扔回大海,该储存的就储存,把鱼切成块进行出售。但是想想那些他没有捕获上来的东西:没有捕获到的东西往往多得多。一本传记,站立在书架上,胖乎乎的,十分小资的样子,自负,端庄:一先令的传记故事将给你所有的事实,十英镑的传记故事还将给你提供所有的假设。但是请想一下,那些没有被捕获的一切,那些随着传记主人公在临终时呼吸了人生最后一口气后而消逝的一切。传记主人看到传记作者的到来决定自娱自乐一番时,技艺再高明的传记作者又会有多大的希望呢?

我是在欧罗巴宾馆初次遇到埃德·温特顿的,当时他伸出手放在了我的手上。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尽管这是真事。那是在一个外省的书商交易会上,我伸出手去拿屠格涅夫的《文学回忆录》,我的手比他的手略快了一点,两只手便捏在了一块。两人马上道歉,他十分尴尬,我也同样非常尴尬。当我们各自意识到,是因为同样的爱书欲使得两只手叠到了一起去的时候,埃德轻声说:“我们到外面去,好好商量一下。”

我们喝着一壶普通的茶,谈论了各自理解这本书的途径。我解释了自己对福楼拜的兴趣;他告诉我,他对戈斯以及上世纪末以前的英国文学圈子兴趣浓厚。我遇见的美国研究者很少,因此发现这一位不仅厌倦了布卢姆斯伯里文化圈,而且乐于把现代主义运动留给他更有雄心、更年轻的同行时,既高兴又吃惊。当时,埃德·温特顿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介绍了自己。他四十一二岁,已呈现秃顶的趋势,皮肤光滑无毛,肤色红润,戴着一副方形的无边眼镜:大学老师中带有银行家风度的那种类型,谨慎,有品位。他买了英国服装,但看上去全然没有英国人气质。他保持了一种美国人的习惯,在伦敦时整天穿着防雨衣,因为他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即使在晴空万里时也会突然下雨。即使坐在欧罗巴宾馆休息室里,他也还穿着他的防雨衣。

在他失败的神态里没有一点儿绝望;这种神态似乎源自他一种并无怨言的认识——他不是成功的料,因而他的职责只是保证他的失败是恰当的、可接受的。当说到他不可能完成他的戈斯传记而且更别说出版的时候,他停了停,说话声音低广下去: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有时心中在想,戈斯先生是否会赞成我现在做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对戈斯知之甚少,而我睁大的双眼也许太清楚不过地暗示那些一丝不挂的洗衣女工、私生混血儿以及肢解的尸体等内容。

“哦,不是,不是,不是。只是指写他的想法。他也许会觉得这有点儿……卑鄙。”

我让他买了屠格涅夫这本书,当然啦,只要可以避免一场谁拥有这本书的道德讨论怎么都行。我并没有觉得拥有一本旧书与道德有什么关系;但是埃德却觉得有关系。他答应说如果他碰巧再见到同样的书,会联系我。接着,我们又对我付他的茶水钱的错与对稍稍进行了一番理论。

我并没有期盼再收到他的来信,更没有想到大约一年后他给我来信的内容。“你对朱丽叶·赫伯特有兴趣吗?从资料看,这似乎是一段诱人的关系。如果你有兴趣,我八月到伦敦。你永远的朋友埃德。”

当未婚妻“啪”的一声打开盒子,看到在紫红色丝绒映衬下的戒指时,她的感觉会是怎样的?我从没问过我的妻子;而且现在已经来不及问了。或者说,当福楼拜在大金字塔的顶端等待黎明到来,最后终于看到黛色的夜幕映衬下万道金光闪现的时候,他的感觉又是怎样的呢?读到埃德信中的两个词时,心中出现了震惊、敬仰还有强烈的欢乐。不,不是“朱丽叶·赫伯特”,是另两个词语:首先是“资料”,然后是“诱人”。那么,除了欢乐,除了艰苦的工作以外,其他还有什么呢?是不是有要到什么地方弄一个荣誉学位的可耻想法呢?

朱丽叶·赫伯特是一个巨大的、用绳子编织出来的网眼。她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前后成了福楼拜外甥女卡罗琳的家庭教师,在克鲁瓦塞逗留了几年,具体时间长短不确定,后来她回到了伦敦。福楼拜给她写过信,她也给福楼拜写过信;他们经常看望对方。除此以外,我们就一无所知了。她写的信一封也没有保存下来。我们对她的家庭儿乎一无所知。我们甚至不知道,她长得怎样。没有留下一丁点描写她的材料。福楼拜去世后,他生活中的许多其他重要的女人都不断地被人纪念与提起,但他的朋友中没有一个想到她。

传记作家们对朱丽叶·赫伯特持有不同的看法。有些人认为,证据的缺乏表明,她在福楼拜的生活中是不重要的;另有一些人从证据的缺乏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坚持认为这位让人产生争议的家庭教师一定是作家的一个情妇,也可能她就是他生命中那种未知的巨大激情之所在,甚至也许是他的未婚妻。假设直接按传记作家的性情而定。从古斯塔夫把他的灰狗称为朱利奥这一事实是否可以推断出他对朱丽叶·赫伯特的爱情呢?对有些人说也许可以。对我来说,似乎有失偏颇。如果我们作这样推断的话,那么,我们又如何推断古斯塔夫在给他外甥女的不同信中称她露露,而后来他又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费莉西泰的鹦鹉这个事实呢?又如何推断乔治·桑有一只名叫古斯塔夫的公羊这个事实呢?

福楼拜有一次公开提到了朱丽叶赫伯特,那是在布耶拜访过克鲁瓦塞后,福楼拜给他写了一封信:

看到你因为家庭教师而激动,我也很激动。在饭桌上,我的目光乐意沿着她缓缓隆起的乳房斜坡看去。我相信,她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每顿饭总有五六次她看上去都像沐浴在阳光里一样。如果把她乳房的斜坡比作堡垒的斜堤,那多么美妙啊。丘比特们蜂拥而至袭击堡垒时,纷纷倒在了斜堤上。(用我们酋长的声音说:“嗯,我当然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大炮朝那个方向开火。”

我们能匆忙下结论了吗?坦率地说,福楼拜总是给他的男性朋友写去这样夸夸其谈的吸引人眼球的东西。我觉得自己无法被说服:真实的欲望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成为比喻。然而,所有的传记作家都暗自想对他们描写对象的性生活添油加醋或者追本溯源;你们既要对福楼拜也要对我进行判断。

埃德有没有真正发现朱丽叶·赫伯特的一些材料?我承认,我预先就开始产生占有的欲望了。我想象着自己把这些材料在一份重要的文学期刊上发表;也许你应该让《泰晤士报文学副刊》拥有这些材料。“《朱丽叶·赫伯特:一个揭开的谜》,作者杰弗里·布拉斯韦特”,并配上一张照片,照片上字迹难以辨认。我也开始担心,埃德会不会未加思索地在校园里公开他的发现,天真无邪地把他的珍贵资料抖给了哪一个理着宇航员发型、野心勃勃、志向远大的法国文化人。

但是这些感觉没有什么意义,我希望这也并不典型。重要的是,想到古斯塔夫和朱丽叶之间的关系(埃德信中的“诱人”一词还能指别的什么呢?)。这一发现,让我激动不安。这份资料也许可以帮助我更为确切地想象出福楼拜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点同样让我激动不已。网正在收拢。譬如,我们是否可以弄明白,这位作家在伦敦时是怎么样的?

这让人产生特别浓厚的兴趣。十九世纪时英法两国之间的文化交往最多是实用方面的。法国作家不会跨越英吉利海峡与他们英国同行讨论美学问题;他们不是为了逃避法律诉讼,就是来寻找工作。雨果和左拉流亡到了英国;魏尔伦和马拉美来到英国当了学校校长。维利耶·德利尔·阿达姆长期贫困,却极其讲究实际,他来到英国寻找一个女继承人。一个巴黎婚姻介绍人为了他这次英国之行,给他配备了一件毛皮大衣、一块闹铃重复响起的手表以及一副假牙,所有这一切费用都将等这位作家获得女继承人的嫁妆后再支付。可是维利耶却状况百出,把这次求婚搞得一闭糟。女继承人拒绝了他,介绍人也索回了皮大衣和手表,于是这位遭到拒绝的求婚人落得了漂泊在伦敦的下场,满口牙齿,却身无分文。

那么,福楼拜的情况怎样呢?我们对他的四次英国之行知之甚少。我们知道,1851年的世界博览会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他的赞许——“一件非常不错的事,尽管人人都在赞美它”——可是他的第一次英国之行只留下七页笔记,两页关于大英博物馆,五页写水晶宫展出的中国区和印度区的情况。他对我们最初的印象是什么呢?他一定告诉过朱丽叶。我们是不是符合他《公认概念词典》中所说的我们的形象(英国男人:都很富有。英国女人:对她们生出漂亮的孩子深表惊讶)?

当他成为声名狼藉的《包法利夫人》的作者时,他接下来的英国之行又是怎样的呢?他有没有寻访英国作家?有没有寻访英国的妓院?还是与朱丽叶安逸地待在家里,晚饭时凝望着她,接着便急风暴雨般地袭击她这座堡垒呢?也许他们(我半信半疑地希望如此)只是朋友?福楼拜的英语是不是像在他的信中那样有时词不达意呢?他是不是只会谈莎士比亚?而且他是不是常常抱怨有雾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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