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敢闯把牛皮纸袋放到了桌上,望着桌面的内容答道:“前天江青同志、张春桥同志、姚文元同志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了上百名革命小将。这是大会的会议记录,你可以读一读。”
小丁猫走到座位一旁,弯腰拉开抽屉去找火柴。而杜敢闯见他桌上一片狼藉,除了纸笔书籍之外,还有一沓沓裁好的凌乱纸条。其中一些纸条上面已经写了字,另一些空白的,则是被胡乱堆在一旁。拿起一张纸条看了看,她发现上面写的是前一阵子中央军委下达的《十条命令》。十条命令当真被他用十条白纸写成了十条,可见在她到来之前,小丁猫一定是在逐条的进行深研究。
杜敢闯放下手中的纸条,郑重其事的抬头望向了小丁猫:“小丁猫同志,我要批评你。”
小丁猫刚刚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抬了头,泛绿的台灯灯光自上而下的照耀着两人,正是显出了杜敢闯一脸的横肉,满额的痘子。而杜敢闯自知形象不美,所以神情格外肃杀,表明自己一颗红心目中无人,对小丁猫绝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妄念。
两人打了一秒钟的照面,小丁猫的腿肚子有点要转筋:“我怎、怎么了?”
杜敢闯高傲而又深情的凝视着他:“你对你自己的身体,太不负责任了。”
小丁猫扭头打了个喷嚏,然后探头望着杜敢闯:“啊?”
杜敢闯勉强露出了爽朗笑容:“你天天熬夜,在饮食上也是有一顿没一顿,时间久了,身体可是要撑不住的。你累垮了,谁来带领大家和阶级敌人作斗争?谁来带领大家去消灭牛鬼蛇神反革命?丁同志,你要记住,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身体。你的身体,属于联指的全体战士。”
小丁猫笑着点头,虽然感觉杜敢闯说话不伦不类,好像要带人把自己分而食之,不过意是好意,自己不能不识好歹:“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休息。”
杜敢闯看了他斯文的面貌,听了他温柔的声音,两只脚不由得钉在水泥地上,无论如何拔不动:“《十条》不必再看了,大方向我们已经抓准,其余的细枝末节,可以不必深究。”随即她仿照苏联电影里的女主角,一甩头发自信的笑:“我的政治水平,你可以信得过!”
小丁猫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那是,那是。我们从初中起就是同学,这个……我当然很了解你。”
杜敢闯斜靠在桌边,四周万籁俱寂,房内亮着一盏幽幽的小灯。气氛太美好了,她是真不愿意走:“还有明天的追悼会——”她飞快的转动脑筋,找出话题来谈:“时间上,和上个月定下的忆苦思甜报告会起了冲突。”
她不走,小丁猫意意思思的也不敢坐:“没有关系,追悼会是追悼会,报告会是报告会。追悼会放到机械学院去开,报告会是在钢厂大礼堂。年纪大的去追悼会,年纪小的去报告会,双管齐下,互不耽误。”
杜敢闯深以为然的点了头,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初中时读过的《红楼梦》。单凭智慧来论,如果小丁猫是贾宝玉,那么她就有自信兼任林黛玉与薛宝钗,至于马秀红,则是彻头彻尾的属于袭人一流。若是真往长远了想,她认为自己也许会容下马秀红——大家都是同学,看都看惯了,虽然也有醋意,但总像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杜敢闯想出了神,直到小丁猫把手挥到了她的面前:“杜敢闯,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为了革命,你我都要保重身体。”
说完这话,小丁猫又拿起牛皮纸袋笑了笑:“记录我会认真的看,有时间我们就此讨论一下。”
杜敢闯意犹未尽的答应一声,知道自己不走不行了。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方,她几近豪爽的露齿一笑,然而转身走向门口。小丁猫一直把她送进走廊,又目送她经过楼梯口进入女生宿舍区了,才轻轻的关了房门,转身叹道:“哎呀妈呀。”
小丁猫关了台灯,上床睡觉。与此同时,无心正在男厕所和白琉璃说话。白琉璃气得有点走形,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无心低声问道:“你跑哪儿去了?”
白琉璃答道:“我去了楼后,想抓几只鬼吃。”
无心把一只手伸进裤衩里抓痒:“然后呢?你抓鬼吃我没意见,可是怎么该回来不回来?你就非得折腾我一趟,让我大半夜的出门找你?”
白琉璃怒道:“难道是我不想回来吗?是有人在楼后布阵困住了我!”
无心抓下了几根毛,抽出手吹出一口气,把毛吹飞:“什么?”
白琉璃虽然做了几十年的鬼,但是看了无心的举动,还是下意识的侧身一躲:“不要扯你的毛了,我说有人在楼后布了阵!是什么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魂魄一旦进去,就很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