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琦琦以为黄山在长江以南,那里应该没有北京冷;白珂以为黄山靠近中原腹地应该会看到雪。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连绵的阴雨,那雨水似有若无,打在外套上潮潮的一片。
等两人驱车到达古镇,天色已晚,黑瓦白墙的建筑群早已看不分明,泊好车离预订的民宿还有好远的路,两个人就拖着行李一路打听过去。
这是还未完全开发的古镇,又值旅游淡季,路面上人烟稀少,临街的铺面有一半都关着门,倒是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那是一种令孟琦琦陌生的油香味。偶尔路过敞开门的人家,里面的陈设仿佛穿越过多半个世纪。有穿棉袄戴袖套的妇人拿着把青菜出门,就在门下的水渠里洗菜……突然有黄狗窜出,好奇地看他俩一眼,就冷漠地跑开了。
越往深处走越像是逆着时光穿行,对于孟琦琦这种从小在钢筋混凝土里长大的都市女孩而言,恍若致身古代,满脑子都是深宅大院、古宅惊魂之类的情节,既新奇又有点害怕,她紧紧攥着白珂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都缩紧他的怀里。而白珂却越走越迷糊,一直和客栈老板娘打着电话,不知绕了多少冤枉路,终于找到那座打着红灯笼的老宅。
那宅院一进门有个不大的门厅,除了前台和老板娘其余都是古香古色的摆设。老板娘一边帮他们登记一边介绍说,这里原来是一个汪姓丝绸商人的旧宅,建于道光年间,后来汪家后人到了上海滩开了纱厂,颇是繁荣,这古宅建国后就改建成了地方志的办公室,前些年才被整租下来,改建成民宿,这里尽量还原旧时的风貌,那些家具啊门窗啊椽子啊,很多都是从周边古村里整体搬移过来的……
他俩的房间在顶层,踩着狭窄的吱吱呀呀的木板楼梯,穿过长长的回廊,打开有着斑驳苔痕的木门,他们的房间到了,里面黑黢黢的,有股浓重的霉味儿。孟琦琦不由地皱了皱鼻子,老板娘马上解释说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屋子里有点返潮,打开空调抽抽湿就好了。
这是一个大套间,门厅里对设着四把太师椅,冲门的墙上摆着一张香案,上面是一面椭圆的镜子,映出两张疲惫不堪的脸。门厅的左边是卫生间和露台,泡汤的池子就在玻璃门外:门厅右边有一张有着雕花床栏挂着绣花纬帐的双人床,寝具看上去还算整洁,孟琦琦往床上一倒,强颜欢笑地说:“还挺有情调的嘛,老公这次棒棒哒!”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客栈的天井里已是一片喧闹的雨声。两个人赶了一天路早就饥肠辘辘,本想出去吃饭,却耐不住室外的寒冷,白珂看着客栈里提供的服务单,很兴奋地对孟琦琦说:“哎,有臭鳜鱼和毛豆腐,还有你最爱的笋干肉!”
孟琦琦也一下子来了精神,问道:“有汤吗?来锅热腾腾的汤,快冻死我了!”
等白珂打电话到前台订餐的时候,只见他表情一点一点地垮下来。
“没有臭鳜鱼啦?毛豆腐也没有?那笋干肉呢?要等好久?噢……那什么比较快?”白珂回头问鸡汤面行不行,孟琦琦无奈地耸耸肩:“我们还有的选吗?”
很快面就来了,还送了两盘咸菜,两个人把太师椅换个方向,就着小茶几头顶头地嗦面,刚吃了几口,孟琦琦噗嗤一声儿乐了,“那句合肥的俗语怎么说的来着?”
白珂也笑了,接茬道:“从肥东到肥西拎了一只老母鸡,哈哈,可惜我说不出那个调调来。”
孟琦琦的姥姥常说:“人不全、瓜不圆。”用来告诫子孙不要苛求完美,要知足常乐。很可惜孟妈妈却是个完美主义者,自己作还不够让周围的人也很不轻松,所以孟琦琦一直提醒自己缺憾才是人之常情,包括爱情和爱人,也包括这次退而求其次的旅行。
姥姥还说了做人啊要想开心要记住两个不——不比较,不计较。所以姥姥今年八十六了,身体还很健康。可扪心自问孟琦琦做不到,两人躺在大床上的时候,各自无声地刷着手机,孟琦琦在外企,这个时节很多同事都在外旅行,朋友圈里充满了逼格满满的炫耀。
临睡前孟琦琦也想找角度拍拍古宅里的雕花窗棂,可是拍出来却是一派陈腐和晦暗。对于现代的年轻丽人而言,一趟旅行如果不能拍出几张好看的照片那就等于白去。而更可气的是白珂拍照拥有死亡审美和清奇构图,每次都把孟琦琦不算突出的五官拍得一片模糊,这么一想心情顿时像现在的天气一样一片阴沉。
第二天一早,孟琦琦又被那股特殊的油香唤醒,窗外还有嘀嗒声,但推开房门迎面而来清冽的空气。雨停了,有叫不上名的雀子停在屋檐下,发出清脆的叫声,老板娘正抱着一床毛毯迎面走来,笑容满面地询问昨夜睡得可好,需不需要再加毛毯,孟琦琦客气地打着招呼。
现在天光已亮,老板娘比夜里看着要漂亮些,一双杏眼满是精明,脸上的雀斑也清晰可见,她走两步又说:“昨天客人少,没备下好饭菜,今天有啥想吃的告诉她,她这就去准备!”等她人都下到天井下面了还不忘嘱咐:“早饭好了,粥和咸菜都是免费的。”
或许是老板娘的热络,又或许是扯开云团露出的一角阳光,孟琦琦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又满血复活了,心里默想:“出国玩儿有啥了不起的,能吃上免费的粥和咸菜吗?”
“你若开心,我就是晴天!”接下来的旅程因为孟琦琦的好心情而变得格外顺利。他们在黄山上看到了翻腾的云海,在西递村吃到好吃的毛豆腐,回到酒店老板娘还给他们放满了一浴缸的热水,上面还撒了玫瑰花瓣。孟琦琦万般柔情地攀在白珂身上,用手指拨弄他睫毛上的水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我好爱你……”孟琦琦呢喃着。月亮好像在云彩里捉迷藏,白珂看着月色下白玉一样的爱人心底满满的温情和沉醉。
旅行临近尾声,两人退了房,信马由缰地开着车在周边闲逛,看到有趣的地方就下去走走。江南的冬天不似北方一片萧索,地里这一垄那一畦的种了萝卜和青菜,转过几间民房竟然别有洞天,一条不宽的小河穿村而过,河上还有一座廊桥。孟琦琦兴奋地指给白珂看:“你知道《廊桥遗梦》吗,我妈妈那时候最喜欢的小说,原来我们也有廊桥啊,好浪漫啊!”
白珂搔搔脑袋,显然这个问题超纲了,孟琦琦就给他科普,这是怎样一部在当时社会惊世骇俗又感人至深的小说,又拍出怎样一部经典深刻的电影,“好看程度绝不亚于《阿甘正传》和《肖申克的救赎》。”
看着孟琦琦抑制不住地沾沾自喜,白珂撇撇嘴嘲讽道:“不就是中年人的婚外恋故事吗?怎么老外的偷鸡摸狗就格外清新脱俗吗?”
孟琦琦被白珂的话噎了个半死。如果说两个人有什么矛盾,那么就是理性和感性的差异,或者按孟琦琦妈妈的话讲,是审美情趣上的差距。
还好这种不快马上就被一股奇妙的油香冲淡了,孟琦琦终于找到香味的来源,不远处一个清瘦的婆婆正支着锅不知道在炸什么,有四个半大孩子在一边等着,走近了才看清是在做萝卜饼,铁锅里翻滚的热油冒着青烟儿直熏眼睛,白珂拉着孟琦琦不让她再靠近,说那油是土办法炼的菜籽油,杂质比较多,烧起来烟特别大,怕呛着她。孟琦琦却吵着非要买一个尝尝才罢休。
寻河而上,有一片水塘,水塘中建有几间凉亭,两人携手而上,东瞅瞅西看看。有一个亭子里竖着几块残碑,字迹已经很难分辨。相邻的亭子显然是后造的,仿古仿的不伦不类,也学颐和园描了廊画,孟琦琦觑着眼睛准备细细观赏,却发现是“”睢阳保卫战”的故事,立即感到一阵不适,拉着白珂就要离开,白珂不解道:“怎么了这是?”
“我讨厌这个故事!”孟琦琦撅着嘴说:“这个故事这么残忍我不明白有什么宣教的意义。”
白珂搂着她快步离开,嘴里却说:“这是民族大义、气节问题嘛,你不能以现在人的角度去评价嘛?”
“那你就可以用庸俗的眼光曲解我喜欢的电影吗?”孟琦琦立马怼道。白珂暗自叫苦:“女人啊,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