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P大的录取通知书后,孟琦琦才彻底放松下来,妈妈请了假非要到北京陪她几天。一开始孟琦琦心里是抗拒的,她简直怕了妈妈凡一说话必冷嘲热讽,可等妈妈真提着行李来了,她忽然发现自己长这么大,其实并没有真正和妈妈相处过。
头一夜两个人挤在单身公寓的双人床上,孟琦琦基本没睡好,总怕自己睡觉不老实会踢到妈妈,可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妈妈根本就没睡着。
“失眠,老毛病了。一天能有两三个小时的瞌睡就知足了。”顾子衿的脸上早已爬满了细纹,只是漂亮人老了也是好看的。妈妈很快把自己收拾利落,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来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A4纸,“喏,我把旅游攻略都做好了,逛逛故宫、看场话剧、听个音乐会,你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
孟琦琦看看那张纸,显然是妈妈依照自己的喜欢精心规划过的,心想这还不是陪她老人家开心就好吗。
真正住在北京的人有多少个认认真真地逛过北京呢?至少在过去的十年里,孟琦琦没有特意去逛过,北京的着名景点还是大一开学前和爸爸妈妈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印象里只留下乌泱乌泱的游客和拿着大喇叭喊着集合的导游。
留在北京以后总想着就守在跟前,想去还不是一脚油门的事儿,可是周末节假日嫌人多,工作日又抽不开身,以至于这次和妈妈的故地重游,竟然多了许多的新奇。避开人流高峰的北京城,终于体会出那份浑厚磅礴的气韵。
不得不说顾子衿女士还是有独特审美的,去故宫那天,她非让孟琦琦穿一条白色长裙,那裙子逛街显然是不太舒服的,可是在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下却显得格外漂亮。
渐渐地孟琦琦也来了兴致,在妈妈的指导下旁若无人地摆着pose。妈妈有一台非常专业的照相机,每每遇上不错的景致,她就停下来思考构图,然后慢慢地对焦,孟琦琦就耐着性子在旁边刷刷手机。顾子衿不由摇头说:“现在这个智能手机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审美情趣,哗哗哗地刷屏,图个新鲜最后什么有用的知识都留不下。”
孟琦琦只好放下手机老老实实地陪她。临近黄昏时,顾子衿一定要拍一张余晖中的角楼,孟琦琦陪她支着三脚架在护城河边儿站了起码一个小时,孟琦琦累得站也站不住,坐也没地方坐,那条白裙子裹在身上,一窝腰就勒的慌,简直苦不堪言。可晚餐时看着妈妈津津有味地回顾着一天的成果,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满足,孟琦琦觉得辛苦也很值得。
“妈妈,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摄影的呀?我之前还以为你是玩玩票呢。”孟琦琦好奇地问。
顾子衿把照相机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说:“人啊,要给自己找点乐趣,到我这个岁数了,孩子嘛,有自己的生活,老公嘛,懒得搭理你,我再不找点兴趣爱好,那就真成怨妇了。”
“那我小时候喜欢画画你还不让我学?”孟琦琦趁机抱怨。
“喜欢的东西当个爱好就行了,真拿来当吃饭的家伙只会让你爱恨交织。”顾子衿丝毫不觉得当初扼杀女儿的爱好有任何不妥。
“那你怎么就断定我不会成名成家呢?没准儿我学了画画,现在一副画就能卖一两百万呢!咱昨天798看的有些画儿,就跟小学生涂鸦似的。”孟琦琦不甘心地反驳着。
“孟琦琦,人生没有预设,我不可能拿你的前途去做实验。况且咱家虽然条件不错,但说白了也还是普通人家,作为家长我希望你至少能养活了自己,做画家、艺术家什么的可不是考个艺术院校,靠勤奋努力就能弄出名堂的。”
“所以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注定很平庸啊?”孟琦琦这话可以说憋了很多年了,这算是她从小到大陷入的一个怪圈,那就是无论自己多么努力,永远无法满足妈妈的要求,得到她的肯定。
追根溯源可能是因为她当初不是个男孩儿,顾子衿首先在自己婆婆那里败下阵来,所以妈妈更加变本加厉地要求孟琦琦完美,要给她争一口气。
可孟琦琦明白自己做不到那么出色,就好比她上中小学的时候始终搞不明白追击问题;她上中学的时候也死活考不进年级前五名;至今她都说不出地道的美语,甚至她曾经的恋情,离顾子衿划定的优秀总是有不远的距离。
“孟琦琦你现在的平庸已经比大多数人的生活上限要高了,这说明什么?在人生的关键几步,抉择很重要。在你资质不如人的时候,选择世俗意义上的捷径,就是有可能弯道超车的。不要太迷信自己的感觉了,很多时候那都是错觉。”
顾子衿顿了顿说:“包括婚姻,以前妈妈跟你说过要找个比你能量大的,这指的不仅仅是经济能力,还有这抗风险的能力。那时候你年纪小不在意,非要讲感觉,可再美好的感觉也经不起岁月的磋磨。我和你爸认识的时候那感觉可好了,光情书就相互写了一大沓子,可真生活到一起了呢?你爸爸这个人说好听点叫自命清高,说难听点就是不求上进随波逐流,还自诩文人骚客呢,四个字里他只占一个骚!”
本来被数落的满脸不开心的孟琦琦被妈妈的最后一句话逗笑了。“诶,您快说说我爸怎么就骚了呢?”
顾子衿皱着眉头冷笑了一下:“不就是文艺界那点儿酸事儿吗?没得恶心。”
顾子衿掐了一把孟琦琦嫌她瞎打岔,她正襟危坐语重心长地继续对女儿说:“妈妈为啥不反对你出来闯荡呢?你现在趁年轻,往上走还能碰到志同道合、旗鼓相当的人,可在龙城那小地方,可选择性太少了,这日子啊一碗水就看到头了。我说的话你可得往心里去啊,三十岁的人了,该面对现实了。对了,明天就先不去那个什么购物中心了,咱们去潭柘寺烧香吧,听说那里求姻缘特别灵,走之前要好好拜拜。”
“妈,您这跨越也太大了吧,您不是唯物主义者吗?而且这北京许的愿能照顾到香港吗?”孟琦琦无奈地嚷嚷着。可第二天还是乖乖地陪老母亲去上香,顾子衿还专门求了一条木雕的鱼用红绳系了,戴在孟琦琦的手腕儿上。
起身去香港之前,爸爸也专程跑来送她。早晨老两口在宾馆里围着行李箱转悠了好几圈,啰哩啰嗦地叮嘱着孟琦琦,孟琦琦嘴上说着都记下了,却偷偷趁着上厕所抹去流到腮上的眼泪。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但却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牵肠挂肚。少年时总渴望挣脱束缚拥抱自由,可而立之年却深刻地体会到“儿行千里”的不舍。
爸爸妈妈一直把她送到安检口,看着他们仰着下巴深情地目送她离开,有无数这样相似的画面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她记得高考结束的那个盛夏,爸爸妈妈就是这样相同的姿态等在考场门口,可那时候两个人还风华正茂,而眼下他们却肉眼可见的衰老了。
孟琦琦有点后悔,刚刚没有好好地抱一抱爸爸妈妈,不知道从何时起,最爱她的两个人已经很少能得到她依恋的拥抱了。回头的一霎,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随着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北京纵横交错的街道在眼中越缩越小,那密密匝匝的样子就像一块集成电路,从十八岁到三十岁,孟琦琦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还有爱过的人,全部储存在这块硬盘里。“叮”的一声,孟琦琦收拾好回忆,即将踏上人生的全新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