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不过是给他找一处能活命的地方,跟着咱们颠沛流离的有什么好。又或是跟着她阿娘,一个没什么活命的本事,空有好模样的妇人,谁知道门前得生多少是非。”
那老妇人兀自说着,全不去管年幼的孩子能不能听懂,伸手拍了拍哭累了正在呜咽的孙女,“有什么可哭闹的,你阿娘好本事,我儿才去不久,房里就已经引了个生脸的宾客,祖母方才是给她留着面子,不然真要指着鼻子骂她下贱,咱们老陈家一样要跟着没脸。你跟着这种女人,以后头都要抬不起来。”
那一张满是算计的老脸木着,牙齿突着,唇边沟壑一般的纹络越发遮掩不住,“你若命好,许能被牙子卖到那些富贵之家,不往远了说,就咱们燕地大族也不是少数,日后穿金戴银,福气享用不尽。”
有些话不过是说起来好听。
这时候人人自危,要逃命了,路途遥远背井离乡,家里多余的子儿一个都匀不出来,真真应了那句一穷二白,前儿扒了屋子就剩几只烂木盆,怎么看也不值得带走。可巧谈起了刘旺家的闺女,长得好又能干还进了大户家里去。二人一合计,刘旺家有姑娘他们家也有,二儿媳
妇彪悍,打她家的主意皮都要被她扒了,小儿子贴心,两口子不舍得叫他不如意。只剩大儿子这一户,儿子都死了,还管他什么孙女不孙女的。
两人俯视着怀里的小娃娃,特地压低了声音耳语,“若是活的出不了手,鼓阳那边不是有道人——”
彼此虽未明说,倒是互相给了对方一个了然的眼神。
“喔,若是新鲜的,怕是要这个数。”
男人伸出手比出一个五来。
只这么一个机会来钱快些,且还不必费什么力气。这下夫妻二人都很满意,终于翘起嘴角来。
两人挤挤扛扛地向前而去,再往前头,已能瞧着那人牙子的脚店。
“到时候你个嘴笨的莫要吭声,听我来同他们分辩,他们这生意做得家大业大,只管往多了要,四贯五贯未有不可,可不能叫他将咱们叫花子一样的打发了。”
二人正说到酣处,眼见后面有个面生的年轻人跟了上来,伸刀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两人对视一眼,将怀里的孩子又往上提了提。
“你干什么?”
邵环并不想同他们多废话,将刀锋一转,收回了鞘内,“要卖孩子?”
他方才同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倒是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同你有什么相干,年纪轻轻的多管闲事。”
邵环轻蔑一笑,“您说对了,我这人没有旁的爱好,就是爱多管闲事。”
那二人还要说些什么,邵环却没了再往下接着听的耐性,他用刀背在那老汉的胳膊肘上一敲,他筋儿上立刻一麻,孩子便从他怀里掉了下来。
以邵环的功夫,自然不可能叫孩子掉在地上,他两臂伸手一捞,立马将孩子接了过来。
这孩子方才还哭得撕心裂肺,这时候大概哭累了,揉了揉眼睛,水灵灵的一双眸子盯着这个陌生的大个子叔叔瞧。
邵环也看看她。
真是个漂亮孩子,眼睛乌溜溜的,小脸又白净,叫他不由想起自己已故的妻子,若是当时母子平安,他的孩子现在应当有五岁了。
赵侯同几人在后不紧不慢的跟着,熙宁犹自觉得担心,这担心太过明显,连桑仕秾都瞧出她的不对劲来。
“怎的,你还信不过邵环的本事不成?”
熙宁自然不会质疑邵环的能力,几人之中以熙宁的武力最弱,她哪里来的立场觉得邵环不成事。
“邵环武力虽高,遇上蛮不讲理的,恐怕要在口头上吃亏,我只是担心对方胡搅蛮缠罢了。”
却见邵环将孩子递给身后姗姗来迟的妇人。
那妇人知道自家婆母的性情,可她性子软弱,不是个能狠下心来同婆家一刀两断的,如今勉强跟上来还在哀切的求着婆母能放手,好叫一家人留个体面。
她怯怯唤婆母一声“阿娘”,却叫那老妇人兜天翻个白眼,“做这受了大委屈的模样给谁瞧,合家里就你这一副卖娇的样子。”
那年轻妇人又是要跪,邵环很是为她不值,“你在这里叫人家爷娘,却不知人家背后可打着要将这孩子卖了换钱的主意的。”
她果然愣在当场,浑身血液都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逆流。
做了母亲的,自己不受待见她并不放在心上,可若是真真儿要算计到孩子头上,她立时气红了脸。
“爹爹阿娘如何能舍得,这是大郎的孩子,不是街边随意捡来的,就算大郎没了,还有我这个亲娘在,不要你陈家养不要你陈家带,做什么要将孩子卖了?”
那妇人听到邵环说得话,吓得心都要蹦出来,孩子竟要被自己的祖父祖母卖去人牙子那儿。
这还得了,如今这样的年月,自家人都养活不起,数得上的大户人家哪个不是遣散了家仆往南逃窜,婆母二人空手套白狼习惯了,什么黑心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方才你们二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哄骗着我要把孩子留在身边,你们黑了心肝呐,要遭天打雷劈,还说什么以后见到大郎没法子交代,老天若是有眼如今就该叫大郎来收了你们!”
“你个没人养得小妇,诅咒到你爷爷头上来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