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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1页)

狗尿苔当下就嘿嘿嘿地笑了几声,要替善人背褡裢,善人没让他背,两人走到横巷中,面鱼儿坐在墙根的石头上吃纸烟,却是满脸的泪水。狗尿苔说:面鱼儿伯,今儿没去担垫圈土?面鱼儿看了狗尿苔一眼,眼泪还吧嗒吧嗒掉。狗尿苔说:咦,还吃纸烟呀,咋舍得买的?面鱼儿突然说:不过啦,都不过啦,要破这个家就破吧!他恨恨吸着烟,呛得连声咳嗽。善人就笑着说:咋啦咋啦,谁把面鱼儿气成这样?!面鱼儿却抓了善人的手,说:唉,唉,我这是造的什么孽么,一大家子人,馍我不吃放在那儿有人吃哩,自留地里那一摊活我不做就没人做么。不做就不做,我做了也把我累不死,可屋里一天到黑都是吵。开石两口闹着要分家,分吧,各过各的日子或许会好,可老二老三吃饭就抢铲子,争着铲锅底粘粘,竟然还偷屋里钱去开合那儿吃豆腐,昨儿开合来问我要账,说锁子还在他那儿赊过纸烟钱,你说这日子咋过呀?!善人说:你不是老给人说娃们认你这后大吗?面鱼儿说:先前都好好的呀,谁知道……唉,这是啥事情么!善人说:你听我说不?面鱼儿说:你会说病,这一家人害了啥病,你说。善人说:就因为你在穷人身上刻薄,所以穷鬼都投生到你家来啦!面鱼儿嘴一下子张开了。善人说:你不要插嘴,你听我说,在你没当打麦场场长时,往年打一夜麦场,场上的人有顿糊涂面吃哩,你当了一夏场长,你嫌费,改为每人二斤蒸红薯。蒸红薯要喝菜汤,你又嫌烧汤不合算,平常烧汤还放盐和辣子哩,你不放辣子连盐也不放,这不是刮穷吗?面鱼儿说:哎呀,那我还不是给生产队省吗?善人说:腊月里你烧酒,村里规定做多少酒给大伙喝多少酒,你说你私藏了没有?面鱼儿说:我就藏了一罐子,你都知道?善人说:过春节你卖给老诚那罐酒,正价一斤两角钱,你卖了两角五呀,还掺了一勺水,你卖葱蒜,卖红萝卜都是秤不够么。因为你怕穷,在穷人身上刻薄,所以穷鬼都寻上你了。你自己做的,还问谁呢?

面鱼儿听善人说完,不吃纸烟了,哭着进了院子。

狗尿苔可怜了面鱼儿,看见那一包纸烟还在石头上放着,就把纸烟从院门缝撂了进去,说:你咋这样说他呀?

善人说:凡是遇事抱屈的,是不明白因果。

狗尿苔心想:因果?啥是因果?!他听不懂善人的话,清涕就流下来,吸了一下,又流下来,便用手擦了,却一时寻不着个抹清涕的地方。而善人只管给狗尿苔说,说种瓜就得瓜,种豆就得豆,人也一样,前世里给佛敬过花,今生容颜好,前世里偷过别人的灯,今生眼睛不光明,前世和猪争过糠,今生是麻子脸不光。狗尿苔说:噢,麻子黑和猪争过糠!麻子黑是人咋和猪争糠?善人说:他是个乞丐,乞丐才和猪争糠么。今生是什么性,就知道前生是做啥的,今生是火性,前生一定是当官的,今生是水性,前生一定是生意人,今生是木性,前生一定是工人,今生是土性,前生一定是庄稼人。善人一肚子都是古董,说起来没完没了,像是在倒一口袋核桃,狗尿苔叫着善人爷,善人爷,善人还在说,牛的性里有愚火,狗的性里有阴木,它就现那个形,受那样的苦,要能把性化了,也就可以脱离畜生的苦啦!狗尿苔还是没地方抹清涕,索性拍了一下褡裢,也就把手擦干净了。

善人说:你叫我啥?叫爷就叫爷么还前边加上善人!

狗尿苔说:爷,我不管前生和现在,我问你,我将来能是什么?

善人说:哦,那你想是什么?

狗尿苔说:我想和别人一样,都是贫下中农。

善人看着狗尿苔,不说话了。

狗尿苔说:你咋不说了?

善人说:这你得寻支书。

狗尿苔有些泄气。善人是白说了,不信了,走啊,狗尿苔就走了。

善人在后边说:唉,这娃心空呀。

狗尿苔头并没回,说:怎个不空?

善人说:性有天理,天命就不空,心有道理,宿命就不空,身尽情理,阴命就不空。人是万物之灵,所以万物都希望转人,可惜人却迷了又要转物,才循环不已。而人有妄想,或有牵挂,就是循环不了,不会当人,不明道理,心就赎不出来。不满意不知道,意就赎不出来。物不空,事不净,志就赎不出来。必须做一件事,了一件事,得一条道,了一条道,钻进去还能钻出来,不被世网迷住,才能赎出身来。逆事来若能乐哈哈地受过去,认为是应该的,自然就了啦,若是受不了,心里有怨气,这件事虽然过去,将来必有逆事重来。

狗尿苔别的全没听懂,听懂了一句“应该的”,就说:都是人,都在古炉村,他水皮就应该是好成分,我就应该赖成分?

善人说:给你说不清,说不清。

狗尿苔说:那我咋办?

善人说:那就好好当你狗崽子么。

狗尿苔说:我——不——想——当!

他从巷道跑过去,听到善人在后面说:娃呀,这世上没个隐身衣么!

18

善人原本是无奈地说了一句隐身衣,但狗尿苔的脑瓜子却像是一口钟,咣的一下,敲灵了。回到家睡了,还老想着隐身衣。真的,如果有件隐身衣那多好呀,他狗尿苔愿意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比如,他要去杏开家,杏开是熬吃了苦楝籽的汤打胎吗,若是熬了药,药渣是倒在院墙根的,在那里一看便知道。比如,可以到支书家去,他是曾在门缝里见过支书的老婆在院里用席晒点心,现在他要直接进去,就站在席边一个点心一个点心地数,支书和他老婆看不见,支书的儿子看不见,猪呀鸡呀都看不见。他还要坐在支书家的痒痒树下,看都是谁会来送礼的。天布送过礼吗?八成送过礼吗?冯有粮、夜土根、白长宽肯定是送过的,冯有粮和白长宽他们是外姓,要巴结支书,况且他们是木匠泥瓦匠,出外干挣钱的活能不和支书关系搞好吗?霸槽越是离支书远,他们越是会离支书近。冬生和立柱也绝对送过,立柱那么笨,他怎么就能去窑场?还有水皮也送过,百分之百送过,狗尿苔是看见过水皮送过韭菜和南瓜,没送过点心,那鬼信呀!对了,穿上隐身衣去水皮家,水皮在外能说会道,总是客客气气,人哪儿老是好脾气,在家了才要骂人的,那娘俩吝啬,送了点心肯定骂点心给狗吃了,吃了肚子疼去。哦,要去秃子金家,要去麻子黑家,最好狗日的都在吃饭,就朝他们碗里唾一口,或者叭叭拍耳光,他们看不见,以为是鬼。鬼就来打你,一天去三趟打。麻子黑个子高,得上到凳子上扇狗日的脸,扇他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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