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笃定的语气,就像是赌徒说出一定能翻盘一般。
他完全没有管崖下寻找我的那些人,而是执着地从悬崖上往下找,仿佛是固执地赌我还有一线生机。
墨潇便点点头顺着绳索降下去,我站在崖边看着她黑色的身影慢慢落在那棵松树上,再慢慢消失于云雾缭绕。姬玉目不转睛地看着绳索消失的尽头,慢慢握紧拳头。
他到底在固执些什么呢?
不过这一刻我好像能确定,如果看见了我的尸体他会很失望以至于难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绳索那头被摇晃了几下。姬玉眼神微亮,让禁军们往上拉。那七八个人喊着号子一起往上使劲,隐隐约约这绳索的重量确实比之前重了些。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墨潇的身影出现在了云雾缭绕的尽头,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细瘦的身体,那身体上染了血,天青色的衣服全被刮得破破烂烂用绳索系得扎实。
那大约是我。
以这种角度看自己的尸体,实在是很奇怪。
姬玉立刻蹲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具躯体。墨潇和我的身体终于被拉上了崖边,墨潇爬上崖顶再把我的身体拉上来,我身体上的绳子被解开后的第一时间就落入了姬玉怀里,他把手指放在我的颈侧,那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他的眼神也颤着,像是孤注一掷的牌桌揭晓的一刻。
然后他突然捞起我的身体狠狠抱在怀里,手指在我的后背上微微收紧,关节泛白,轻声地喃喃道:“还活着……还活着……”
就想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他的眼睛像是空空的琥珀珠子,似乎别的什么都想不到了。
我站在姬玉对面怔怔地看着他。
我居然还没死。
姬玉居然,这么在乎我。
禁军派来了马车,回去的路上姬玉坐在马车里一直抱着昏迷不醒的我,他此刻已经稍微镇静下来。墨潇说她是在那棵松树下莫约两百米处的另一棵更大的树上发现的我,这一路陆续有一些被折断的小树,大约是我的身体落下去撞断的。
墨潇对外伤很有经验,一番排查后说我的腿受了伤,头部大约在岩壁上受了撞击,创面不算太大但是流血很多。她给我暂时包扎了头上的伤口,心有余悸地说:“要是我们晚来一会儿,阿止怕是要失血过多而死。”
之前她说我伤情的时候姬玉一直低着眼眸,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待墨潇说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她,目光又落回我身上。他仍然什么也没说面色也没有变化,只是握住我手的手慢慢收紧了。
我坐在这马车里看着那个狼狈的头上裹着纱布的“我”,觉得十分怪异又滑稽,那露出袖口的一段纤细的手腕好像轻轻一掰就能折了。
我原来真的这么瘦,怪不得她们都要我多吃。
为什么我没有死,但是魂魄却出来了呢?若是神明想要完成我的愿望,他究竟想要我看多久,要我看到什么呢?
姬玉这样的状态,若拖不过几日我还是死了,他不知道会怎样。
回到清宁君府上,辛然已经先得了消息在竹溪居整理出来一间宽敞的房间,就在姬玉房间隔壁。姬玉直接把我抱进了这个房间,大夫已经在等着了,我一被放下来那大夫就连忙查探伤情,把脉诊断。
姬玉坐在房间一侧的椅子上,有些疲倦地揉着太阳穴,眼睛低低地看着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我,也不知在想什么。
大夫面色凝重地起身写药方,一边写一边说:“这位姑娘情况有些凶险。我方才查看她后脑的伤口,怕是颅内有积血。我开一些止血化瘀的药,但是姑娘的积血能不能吸收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若是三天之内能醒过来就好。若是醒不过来怕就不行了。”
姬玉的眼睛眨了眨,看向这位大夫。夏菀似乎看出他想说什么不好听的,及时站出来解释说这位大夫是宫里派来的,全卫国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好的大夫了。
姬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浅浅地一笑:“听天由命,是这个意思吧?”
似乎他也知道迁怒医生并不是什么好行为,而且没有用。之后他就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看着夏菀聆裳收拾照顾我。待她们要给我换衣服的时候姬玉才回避,夏菀嘱咐道:“公子你两天没怎么睡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阿止这里我们会照顾好的。”
我才发现他眼里全是红血丝,如同火烧似的。
姬玉点点头,但他并没有去休息。他在那绿意盎然的庭院里站了半晌,眯起眼睛看着夕阳西下血红的天空,眼里的红与天边的红映成一片。他低声说道:“又是这样……”
仿佛那火烧云的背后是与他缠斗不休的,他半生的厄运。
那厄运或许名叫,得而复失。
这一天晚上他还是没有睡着。
姬玉的房间很宽阔装饰得也是山水自然的风格,墙上挂了一幅精致的蜀绣,绣的是俯瞰郦更城的盛景。他躺在雕栏画栋的床上,我就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桌上的烛火摇曳着,而他隔着纱帐盯着烛火出神。身上锦面白边的被子被昏黄烛火映得泛出温暖的黄色,姬玉眨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想他总能神采奕奕地处理事务到子时才休息,难道不是因为他有用之不竭的精力而是因为他原本就失眠?
姬玉突然躺平了看着天花板,轻笑道:“他们倒好,从此之后可以一睡不起。”
也不知他说的他们是指我,沈白梧,姬礼,姬乐还是是他母亲。
他便这样安静地睁着眼睛,直到东方既白,旭日高升。聆裳来伺候他洗漱,说着我情况稳定,头上和腿上的伤都处理了,只是还没有醒来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