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倒的酒量,慕白蔹原本是不知道的。无论在东海郡还是杏林谷,她都不曾沾过酒。第一次喝到酒,还是因为姚雍和。有天去落英楼喝茶听故事,姚雍和突发奇想要跟她喝酒。她尝遍美食,却没尝过酒的滋味,而且不在杏林谷,没有家人管束,自然没有二话应下来了。当然,谁也没想到,一杯酒下肚,她就不省人事。至于发生了什么,她至今不知道,只记得第二日姚雍和神色惊恐,一副好像马上要被人扒皮丢锅里煮的样子。从此,他再也不敢跟她提酒这个字。她估计,她醉酒之后的行为可能相当恐怖,给老姚留下了阴影。
念及此,慕白蔹加快了离去的步伐。她只想趁尚有几分清醒之时,回到房间自己敲晕自己,以防做出什么惊骇的举动。
容佾提着酒壶,目送慕白蔹进了卧房。
回廊转角处,容瑾一袭白衣走了出来。容止尔雅,风度卓然。
他见到容佾手上的酒壶,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不过,毕竟对方是自己的老祖宗,心里纵有不满也不好放在明面上,他徐徐行至容佾身前,躬身作揖:“我王。”
“昭华殿的那些书可都记全了?”容佾凭栏,遥举酒杯对着天边的圆月,问得随心。
“已记下七七八八,一书不差,一字不漏,尚需些时日。”看似是容佾懒,不愿帮助容瑾和慕白蔹解开子母铃的封印。实则,他是想要容瑾记下昭华殿书籍的内容。容瑾何等聪明,自然看得明白。
“后生可畏。”容佾由衷夸赞,看着容瑾的目光带着几分欣慰与期待,“我以我最后的力量保留了这些有容国的风物,可毕竟过了数百年,这幻境能存多久,犹未可知。所幸有生之年,得逢后辈,我有容氏重见天日之期不远矣。”
“容瑾定不负使命!”他的声音坚定,淡定从容的背后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决。
容佾却微微摇了摇头,走到容瑾身前,拍了拍他肩头:“你别误会,小后生。封天印确实要破,但你不必将此重任安在自己一人之肩头。”
容瑾诧异抬头,听他继续说道:“人活一世,责任该担的要担,但请量力而行。破封天印非朝夕之功,一人完不成,便留给子子孙孙。你必须要做到只有一件事,将昭华殿所有书籍留存于世,延续有容氏之传承。”
“是。”
“说起来,你带来的小姑娘着实有股傻劲。”忽地,他话锋一转提到了慕白蔹,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大妥帖,他赶忙换了个说辞,“是天真烂漫、纯真无邪,若我的阿萱性情如她一般,也许结局不至于此。”
月光投射在他面颊,映衬得冷白皮肤越发光洁。容佾再次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着酒壶的手指向宫阙之下的一方莲池。
睡莲亭亭。
“我第一次见她便是在莲花池边,她被人欺辱推入了池子。那可是数九寒天,她从池子里爬上来,冻得全身发紫。即使狼狈至此,眼中也没有露出屈服的神色。她对那些人说,‘毫无灵力怎么了?今日你们以强力欺辱于我又如何?诸君肤浅傲慢,定然走不长远!’那些人哄笑着散了,谁也没想到,她一个灵力全无的南方蜉蝣之民真的得到了我长姐的青睐,入了流霞宫,还做上了管事姑姑。长公主宫中的管事,内闱大小诸事皆决于她,身份地位可比相邦,早将那些人远远甩在身后。”容佾将杯中琼花酿一饮而尽,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倔强、死心眼!恃宠而骄!她所谋之事,我多多少少是清楚的,我也早看有容氏那帮老头子不顺眼。她要改变天下格局,她要众生平等,我也可以帮她达成所愿。只是没想到她们竟选了封天印这个法子,更没想到她能狠心到亲自杀我。口口声声为众生之义,那有容氏族人就不是众生一员吗?在我看来,有罪的只是践踏平民的权贵们,可整个有容国除了权贵,尚有百万民众呀!”
容佾一边说着,一边饮酒。说到慕萱刺他一剑之时,他眼中浮现些许愤懑之色,索性扔掉了掌中白玉酒杯,仰头喝起酒壶中的酒。
琼花酿清香弥漫。
容佾很快便有了醉意。
“小后生,我乏了,先回了。”他用袖角擦了擦嘴角的酒液,回眸还给了容瑾一个笑容,欣慰中带着几分怅然,“慕家这小姑娘甚合我意,好好把握。同出慕氏,差别怎如此之大?但凡阿萱有她三分豁达,怎至于你死我活。”
肩头的优昙花在月光中绝世独立,容佾将酒壶中的琼花酿尽数饮下,足尖一点,人便朝着莲花池方向翩然而去。远远的,他缥缈的吟唱声断断续续传来:“我本将心照名曰,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亡国灭族,他不曾恨她,但独独对刺他那一剑耿耿于怀,始终无法释怀。
慕白蔹豁达又如何?同出慕氏,倔强是深刻在骨子里的。容瑾像是想到了什么,翡翠色的眼眸浮现复杂难懂的情绪,他在慕白蔹门前驻足良久,待听到屋里有些动静才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了进去
三杯琼花酿下肚,后劲确实大。慕白蔹一接触床沿边感觉失去了对四肢的掌控,她想要让自己睡一觉,可脑子却奇异得挺清醒,身周数米的动静似乎也被放大了许多。容瑾本是悄无声息进来的,可还是被她敏锐地发现了。
清浅的桃花香窜入鼻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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