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含泪谢过贾母关心,匆匆忙忙地回到娘家,一面为堂妹的亲事奔忙,一面又寻了机会,把忠顺王重审贾琏案的事儿说了,问王子腾夫人怎么办才好。
王子腾夫人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你急成这样?你叔叔都快回来了,便是忠顺王,也不会拿侄女婿怎样的,你且安心罢。”
第130章第130章
听闻王子腾要回来,凤姐喜不自胜,忙问:“叔叔是回来小住几天还是?”王子腾夫人笑道:“调回京里来了,以后我也可放心些,不用担心他在外头折腾。”凤姐听婶娘这么说,心知王子腾必定是又升了,当下也跟着高兴了起来,更是把悬了几天的心塞回了肚子里,帮着操持堂妹的婚事也越发地卖力。
许给保宁侯之子的这个姑娘在王家排第三,凤姐从小在金陵祖父身边长大,来京里没多久就嫁去了荣国府,这位王三姑娘原在家里也不出挑,她们说来虽是姐妹,但这么多年也没说上几句话。不过凤姐一向长袖善舞,不过回来几天,就和这位堂妹热络得仿佛是一块儿长大的亲姐妹了。国丧才过去不久,不管是王家还是保宁侯家,都不敢大张旗鼓,只先把亲事定下罢了。凤姐本就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如今便是这样的大事也驾轻就熟的,这边流程也尽量简便了,她又尽心,自然办得漂漂亮亮的,王家上下皆交口称赞。而后她便安安心心地回荣国府,等着王子腾回来。
贾母见她去娘家帮了几天忙,心情倒好些了,便知王家必定另有喜事。四大家族一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她也跟着高兴,倒是没点破,问了些保宁侯儿子的模样、性情之类的问题,又叹道:“果真般配。早知你家还有这么个妹子,我又何必舍近求远,替宝玉四处相看女孩儿。可惜如今说这个也晚了。”
这位王三姑娘平日里在王家也比迎春好不了多少,默默无闻的,贾母也未必没见过,只是从前没瞧上罢了。凤姐逗乐道:“老太太平时不是总嫌我话多么,还敢要我家的妹子呢?”
“你还说呢,我看你家就是还有别的妹子,也不会像你似的,成天一张嘴说个没完。”贾母嗔怪了一句,便命她回去休息,“这几天定也累了,前一阵不是还病着?还是好好养养身子为好,你们年轻人,这时候不注意,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难过了。”凤姐忙奉承了几句老祖宗老福星这样的话,又说还要去见王夫人,贾母做主道:“你才过去几天,家里又没多少事,你太太都忙的过来,她是你姑姑,本事比你只有强的,还用你担心?快回去歇着吧。”
凤姐便知她不在的这几日,王夫人必有什么动作,让贾母不高兴了。所以之前贾母说的什么王家妹妹说给宝玉的话,真的听听就好了。别人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以为贾母和王夫人是婆慈媳孝,其乐融融的,凤姐还能看不出这其中的端倪?随着王子腾的节节高升、元春封妃,王夫人在荣国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贾母会没有危机感?实在是贾赦与邢夫人扶不上墙,让他们理家,家里就要大乱,否则,许多事定不会交给王夫人去办。凤姐也是一进门,就看清楚了家里的关系,才讨得了贾母的喜欢,牢牢地把握住了理家的担子。对王夫人来说,她是亲侄女,对贾母来说,她是事事向着她、顺她意的长房媳妇,也因为如此,即使宝钗也是她亲姑姑的女儿,她也对所谓的“金玉良缘”装聋作哑,从不开宝玉同宝钗的玩笑。一方面,是不想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宝二奶奶来抢她的权,另一方面,也是知道贾母并不乐意王夫人在家里势力更大。是以王子腾要高升的事儿,她也没主动同贾母提,一来这也不过是她看王子腾夫人的脸色猜的,并作不得准,二来,她尽可在贾琏面前炫耀他们王家的势力,却不能在贾母面前这么得意,这个家里实际当家做主的是谁,她心里还有数。
贾母自然也是欣慰她的乖顺懂事的。待王夫人来请安时,又把凤姐的事儿拿出来说了一遍:“我看她累得够呛,叫她先回去歇着了,要是你那儿没什么要紧事要跟她说,那就等她歇上两天。要是有要紧的,差个人去同平儿讲也是一样的。”王夫人忙道:“左右就那几件事,我虽这些年不管事,倒也还算顺手。且让她歇几天吧。我那嫂子也
是,自己家又不是没有媳妇,还是要拉凤丫头回去。凤丫头才忙完了白事,又回去忙红事,就是身子是铁打的也吃不消啊。”
贾母笑道:“也是凤丫头自己能干,出了门的侄女在娘家还能那么笑,“你家原来还有那么个侄女,早前我怎么么见过,听凤丫头说,也是水灵灵顶顶标致的模样,性子又温顺,可惜给了保宁侯家。”
保宁侯可是如今的新贵,王三姑娘一个庶出的侄女儿,能嫁到他家去,就是嫁的是小儿子,也是王子腾多方考量的结果了,何来“可惜”?这道理贾母不会不懂,她给宝玉相看媳妇,其实家世倒也不是多看重,只要女孩儿模样好、性情好,同宝玉说得上话,知情知趣的,也就好了。王家那个三姑娘,同迎春一样,闷不吭声的,也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但连这样一个姑娘都许给了保宁侯的儿子,叫贾母怎么不思考思考如今荣国府的处境呢?
王夫人倒没有贾母想得那么多,笑道:“老太太还真别说,原我也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个侄女了,这都快出门了才想起来。前几天不是宝玉和几个丫头都去王家玩了一天,晚上才回来么?回来我就问,那边的三姐姐怎么样?宝玉说,长得倒不像风姐姐,反而像宝姐姐了。我说,那可真真是女大十八变了,小时候还真看不出来如今有这模样,可惜了,如今许了人了。宝玉就只是笑,也不说话。”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不难懂,连琥珀和鸳鸯听见了,都相视一笑,贾母却佯作不知:“这种话咱们自己在家里说说罢了,虽然只是玩笑,要是叫保宁侯家的人听见了也不好,以后还是不提了吧。”
王夫人脸色微微一敛,闭眸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咱们只是玩笑,也防不住别人真的信了,或者只是单纯拿来做文章的话,对侄女儿都不好。”贾家已经有了太多从王家来的媳妇了,王子腾把自己嫡亲的大侄女许给了荣国府将来要袭爵的贾琏,就没必要再把其他的女孩儿嫁进来了,哪怕这些妹妹、侄女儿、外甥女儿他自己都没见过几面,但是这些女孩子们的婚事却让他获得了各方助力,平步青云。现如今凤姐还是他最看重的侄女,也许等保宁侯家的势力再大一些,他最喜欢的侄女儿就该换人了。但王夫人并不在意这点,王家就算以后还有滔天富贵,如今与她的关系也不大了,她有个当贵妃的女儿,还有宝玉,他们俩好好的,她就能把荣国府把握在手里,这就足够了。
但贾母和王夫人才刚喘了口气,林之孝就亲自来报:“都察院那儿派人来请琏二爷明儿个过去一趟。”
这个“请”字是说得客气的了,忠顺王可从来没把荣国府放在眼里过。只是贾母也没想到,在明知道王子腾即将回京的时候,他还能这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邢夫人依旧在絮絮叨叨地怨天尤人,把贾琏两口子骂得抬不起头来。王熙凤虽怨愤,倒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还是贾母开口叫她先回去歇息才安静下来。贾琏虽胆小怕事、喜新厌旧,对尤二姐倒算是真心,听到家里人这么骂二姐,还有些于心不忍,见邢夫人终于走了,总算略微松了一口气。
却听得贾母道:“幸好当时留了个心眼,没把她葬在家庙里,如今,少不得大家商量商量,把这事打发过去才好。”这就是要贾琏不承认娶过尤二姐的意思了。想来也是,保宁侯的小儿子没官没爵的,王子腾把侄女儿许给他,还是特意等到了国丧结束,也没敢怎么操办,下聘回礼的程序都是简单了又再简单的。贾琏纳尤二姐的时候,却还是贾母等人在皇陵为太上皇送终的时节,属热孝了,他身上又
捐了同知,真计较起来,连贾赦都得被判个管教不严。既然要把时间什么的都扯谎,不如索性就连这个人都不认了。
“她坟上留了你的名字没?”贾母问道。
贾琏听这意思,是要尤二姐死后都不得安生了,吓得冷汗直冒,忙道:“她走得也不容易,就在她妹子坟上点了土,丧事都没怎么操办,老太太看在她陪了孙儿一场的份上,让她好好地走了吧。”
那就是留了。贾母皱了皱眉,她不似王熙凤这样半点都不信阴私报应的,鬼神之说她还是信的,打扰死后的人的安宁,从哪种说法看,都不大好。但贾琏也不是贾琮、贾环这样可以随意推出去的孙儿,要是真定下他的罪来,那整个荣国府都不要想有好日子了。
尤氏战战兢兢地道:“其实也不妨事,她妹子坟上也有琏兄弟的名儿,不如就说琏兄弟是好心,把她们俩姊妹一道安葬了吧。”
“难道她妹子名声就好了?到时候说琏儿两重孝里,姊妹齐收,可就百口莫辩了!”贾母气道,“你可真是有两个好妹子啊!”
凤姐却是已经被这事逼得精神紧绷了好几天了,此刻便哭道:“老祖宗仁慈,少不得我来做这个恶人了!琏二爷虽有千般不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得认了,他不能有事。横竖我蛮横惯了,什么神啊鬼啊,我是不信的,如今就我开了这个口了,她的坟,该平就平,那牌位,该改就改,务必做得齐整,看不出二爷娶过她才好。”
贾琏哭道:“何必把事情做到这绝处?孝中娶妻虽有过错,又能判我坐牢不成?她跟着我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就让她在黄土底下安安生生的不行么?”
凤姐恨道:“二爷心里想着她在底下的日子,怎么就不想想咱们在上头的日子呢?你倒是干干脆脆把错认了,我叔叔婶子坐实了替你打点都察院的罪是不是?人家好心帮我的忙,最后沾上了官司,二爷也是做得出这事!你背着我,停妻再娶,还是两重孝里,那般的迫不及待,这事儿要是定了性,我有什么脸面见人呢?”本还有些害怕的,如今也发了狠,“此事和老太太、太太,和谁都没有关系,就是我王熙凤做主定下的,她要是觉得不平,恨我动了她的灵,要报复就冲我来。”
贾母道:“好孩子,她在的时候你待她那样宽厚,她要是敢报复你,那可真是不知好歹了。”
贾琏知道凤姐是真的敢下这个手的,又惧又惊,想道“这个女人连阴私报应都不怕,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忙道:“就是动了她的牌位又能如何呢?老太太忘了,林表妹家的客人钱姑娘来给她看过病,她什么都知道,我们总不能去把钱姑娘的嘴堵上?万一忠顺王问道了钱姑娘那儿,我们的罪可比孝中娶妻大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