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止住了抽泣。她从墙上摘下股长的手枪,走到股长身边,轻轻推了股长一下:“要不你身上带着这个……”
股长这才看了女人一眼,见她递给他的是枪,顿时火了,一掌将女人推了开去:“你叫我拿枪对付知识青年?! ”
“你……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也好吓唬吓唬他们呀……”
“胡说!你给我把枪挂到墙上!”
“别的团里,知识青年不是割掉过一个军务股长的两只耳朵么?”
“谣言!”
“你亲口对我讲过的!”女人也火了。
“我……我……我揍你!”股长凶狠地对女人挥起了拳头。
“你,你打吧!给你打!用枪打!打死我!……”女人委屈地哭起来,往股长跟前凑,将手枪塞在股长怀中。
股长不得不接住了枪。
“你开枪呀!你先打死我呀!别让我亲眼看见你叫知识青年们……”女人的声音越来越高。
啪!股长打了女人一记耳光。
女人哇地放声大哭。
炕上的孩子被惊醒了,也“爸爸”; “妈妈”地喊叫着哭起来。
就在这时,门开了。刘迈克首先一步跨进屋来,后面跟着两名知识青年。三人肩上都背着步枪。
他们出现得这么突然!而且连门也不敲一下。
女人马上不哭了,从炕上拖过孩子,紧紧搂抱在怀里,目瞪口呆,神色惊恐地瞅着三个不速之客。
股长也愣了一下,随即镇定,若无其事地将枪挂到墙上,之后,从容而端正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股长,对不起,我们没敲门就……”刘迈克开口道歉。
股长看着他,问:“什么事?”
“请你立刻就去打开档案柜,为知识青年办理返城手续。”
“是你们请我?”
“不,是政委。”
“政委?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这……我有政委亲笔写给你的纸条命令。”刘迈克从兜里掏出折叠着的纸条,递给股长。
股长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站起,又坐下去,问:“你们是靠枪从政委那里得来的这张纸条么?”
刘迈克赶紧解释:“股长,枪,是政委同意发给我们十几个人的。今天夜晚情况特殊,我们十几个人组成了一支纠察小队。”
股长摇摇头:“刘迈克,我不相信你。”
刘迈克急了:“股长,你……你这是跟政委过不去呀!你不跟我们走,我们可要……”
“要怎么样?”股长瞪起了眼睛:“要用枪逼着我跟你们走?”
广播喇叭忽然响了。
“全团机关工作人员注意,我是政委孙国泰,我现在代表党委讲话,我命令你们,将知识青年接到你们各家各户去。机关食堂、礼堂、招待所,所有办公室,今夜都要容纳他们。我同时命令你们,立即担负起各自的职责,做好明晨七点开始办理知青返城手续的种种准备,不得有误。全团机关工作人员注意,我是政委孙国泰,我现在代表党委……”
股长注意地聆听着政委的每一句话,从政委的声音里,没有听出违心或被胁迫的屈服语调,他暗暗吁了口气。
“我们走吧!”股长第二次从椅子上站起,披上大衣之后,想了想,从墙上摘下手枪,对刘迈克说:“我也算你们那十几个人中的一个。”
股长跟着刘迈克他们出了门,股长女人抱着孩子随到门外,不安地目送他们。
四人从宿舍区往机关区大步匆匆地走。刘迈克走在最后,和股长三人相隔十几步远。他的左腿开始疼痛了。从挂斗车上摔下来时受的伤并不轻,流了不少血,棉裤和伤处被血粘在一起,每迈一步,都撕扯着伤处,他都吸一口冷气。
他忽然想到了秀梅,她准是还没睡,在等待着他从团部回去。也想到了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别人都说她怀的是个男孩,他也希望是个男孩。男孩才似乎更对得起“北大荒”人这三个字。他,一个城市知识青年,将要在北大荒的土地上扎下自己生活的根,并且为北大荒增添了一个小北大荒人,这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他这么认为。不管别人对这件事如何看法。别人都离开了。他要留下来。他在城市里的所有亲友都会替他惋惜,甚至责骂他。随他们去吧!反正他不能将妻和孩子抛弃在北大荒,只身回到城市去。他刘迈克生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