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这个事件过去很久了,虽然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然而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弄明白,所谓的灵异现象到底存不存在?那天晚上方革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还有,方安琳是如何独自爬上五十米高的烟囱?
我点燃一根烟,继续批改学生们的课堂作文。烟头的火光在昏黄的台灯下忽明忽暗,像隐在黑暗里的红色猫眼。不一会儿,我又觉得困了,作文本上的钢笔字渐渐模糊,重叠,眼前也像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白雾,一直弥漫进我的大脑,正在夺走我仅有的一点清醒。
“老师!”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方安琳!?我猛然惊觉,睡意像潮水般退去,叠在桌上的一堆作文本突然倾倒,哗啦啦地全掉落在地上。
我揉了揉眼睛,房间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也许刚才我只是打了个盹,产生了睡梦前的幻觉。
方安琳,这个整天坐在教室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女生,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她已经死了!
我弯身去捡散落的本子,一本一本缓慢地整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一直很累,办事也没有效率,常常记错事情,因此还挨了校长的几次批,心情变得非常糟糕。我想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心情糟糕的班主任更让学生们感到不安的了,从这一点来讲,我就不能算是好老师。
捡拾最后一本作文本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沙发底下似乎有一张纸片般白白的东西,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我跪在地上,用手臂探到沙发下面,摸出了那张东西,原来是一张五寸相片。那是去年学校组织初三年级去大鹿岛郊游时我替方安琳照的,背景是一片泛着白沫的青蓝色的大海,整个天空铺满了铅状的云块。我记得那天的天气并不好,风很大,方安琳阴郁的气质与背景恰好形成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氛。她穿着紫色的裙子,长发散乱在空中,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梦游般地半闭着。由于光线很差,洗出的相片也是暗乎乎的。
方安琳说她不喜欢拍照,这是她初中时代唯一的生活照。当时我有些不相信,没有哪个女孩不喜欢把青春影像留住,除非她对自己的相貌很没信心,但方安琳长得很漂亮,与同龄人相较而言,她忧郁的气质更具一种早熟的美丽。
相片洗出来后,我交给她,但她又转送给我作留念。
“老师,以后你看到这张相片会想起我吗?”她说。
当时初三学生已近毕业,学生问这样的问题是很正常的,我当即笑着点点头,说:“当然,每个学生我都不会忘记。”
她向我微微鞠了一躬,转身默默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她自杀了。
我坐在地板上出神,为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惋惜,挂钟的秒针嘀嗒嘀嗒走动着,在静夜里特别清晰响亮。我忽然想到,这张相片一直藏在相册里,至少已有半年没打开过了,它怎么会突然跑到沙发下?我每周都打扫房间,没理由不会发现。
看着相片,我的脊梁骨渐渐爬上一丝寒意,莫名其妙竟感到沙发下好像有东西,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忍不住趴下身子查看沙发底,果然发现那里边还有一张相片。我侧过身子努力伸长手臂,去捡那张相片,可是差了一点点,怎么也够不着。
我涨红了脸使劲,正当我勉强触到相片的边缘时,黑暗里猛然探出一只死人般冰凉僵硬的手,牢牢扣住了我的手腕,要把我拉进去。
我悚然一惊,大叫着把手臂拼命往回拉,一脱劲,啪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尾椎骨痛得像裂开般,清醒过来,刚才那可怕的一幕,竟然只是个噩梦。
我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从书架上取出那本相册,翻到夹有方安琳照片的那一页,才放下心来:那张照片还好好的在相册里。
我拿着相册重新坐回椅子上,很奇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梦见这张照片,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在主宰我们的思想。
胡思乱想了一阵,心里稍稍平静下来,合上相册,继续批改学生的作文,这是我布置的关于肖像描写的课堂练习。看学生的作文有时候是一种乐趣,他们总会用些出奇不意的词语,或充满稚气的怪异想象,常让人忍俊不已。每一篇文章我都要写简要的评语,学生们期待知道老师对他们的看法,而我则对他们的思想充满了好奇。对我而言,作文课是一种双向互动的娱乐,虽然我知道,有许多孩子一听到作文两个字就会犯偏头痛。
可今晚我有些心不在焉,那些方块字接二连三地跳入我的眼帘,都是些头发,鼻子,眼睛,耳朵,皮肤之类的词汇,不知为什么,这些词让我感到恶心,就像藏在枕头里的细针,一次又一次地刺痛我大脑深处的敏感点。
好不容易看完最后一篇作文,这篇文章虽然写得十分细致,但用了太多的书面语,读起来就像绕口令般拗口,也许作者为自己能够使用这么多的书面语骄傲,但这不是个好倾向,我认为学生从小就应培养从日常口语中提炼精华的能力,而不是从辞典上。
我开始为这篇作文写评语,但刚写了一个字,钢笔就断了墨水。我在纸上划了几下,还是出不了水,现在产品的质量就是差,下午刚灌的墨水,说堵就堵住了。我懊恼地握笔甩了几下,再试着写字,笔头上突然出其不意地滴下一大滴红墨水,在白纸上溅开,像绽放了一朵红色的菊花。
接着一滴,又是一滴,墨水从笔管里汩汩而下,仿佛被人割断了喉咙,止也止不住,一股腥味扑鼻而来,我赫然发现流出的竟然不是红墨水,而是腥红的鲜血!
我像扔掉一根烧红的铁棒,啪地把笔甩得老远。
滴在纸上的血水好像活了起来,像蛇一般爬行着,一会儿分叉,一会儿又重新汇合,我惊惧地看着那血水在纸上形成奇怪的图案。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些抽象的线条代表着什么,但渐渐发现它正在组成一张人脸,是一张下巴向上的倒置的人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当我把纸倒转过来时,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安琳!!
这张人脸,是方安琳!!
“老师!”纸上的人脸突然冲着我诡异地笑了。
我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惊恐万分。想马上逃走,可手脚麻痹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极度的恐怖让人透不过气来……
“喂!喂!你怎么了?”我被妻子推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在床上。我还是在做梦,刚才的梦中梦太真实了,我的额头上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