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厚重的礼服捂得天子透不过气来,但他并没有打算放弃。
作为一个黄土高坡农村里穿越来的孩子,天子并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而路旁那一双双寄托希望的眼神,给了他他走下去的力量。
太阳还是无情地冒出了脑袋,就像老天爷派出来的信使。信的内容就是那一道道灼眼的光芒,没有人能够读懂。
火辣辣的太阳让天子的内心近乎绝望,尽管不远处的芈先生带着随从们为上天准备了丰盛的礼物。从戒斋的那天开始,他无时无刻不在祈求着上天能够下一场雨。
光着膀子的奴隶们跪在路旁,头也不敢抬。
从一个奴隶的头顶看过去就是渭河,宽阔的河床已经裂开了许多缝隙,曾经的大浪滔滔变成了涓涓细流,宫里的奴隶在他们上司的皮鞭下劳作,似乎要把最后一滴水都运到王宫里去。
水,是大自然给人类最珍贵的礼物。汗流浃背的天子值得为它走这一遭。
第一次见天子步行祭祀的人们,已经为他的这份虔诚所打动,纷纷跪地,高呼“天子万岁”,而这一切,并不是一位叫做虢石父的上卿提前排练好的。
沿着蔓延的渭河,专供天子行走的驰道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建好,它本可以承载六乘马车的通行。
可这位年轻的天子奉行了一切从简的作风,伞盖也被他下令收起。太阳直射着他的脸庞,透过肌肉,我们看到的是一份执着和坚强。
真诚的汗水一路挥洒,享受惯了的王公贵族们连连叫苦,却又不敢停歇,跋涉近两个时辰,向东十五里,祭祀的队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块儿圆形的土丘,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在焦灼的日光下,枯草已经失去了生命,只有几颗顽强的松柏巍然不动,告诉人们,这里连一丝风也没有。
伯阳父引着天子走向前方,将一块儿精美的镇圭交到的天子手里。天子站在东南侧,面向西方行礼。
他像一个乐队的指挥,一挥手,南侧的钟鼓乐队奏响了祭祀的伴乐。他们相信,这古老的旋律,一定会传进老天爷的耳朵里。
老天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等待着来自人间的敬奉。在它看来,这一切理所应当。
天子亲自从一位随从手里接过拴着黄牛的绳索,娴熟地牵到了土丘之上——这对一个农村娃娃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土丘的高台上供奉着无数做好的美食,不到五米的地方,架起了高高的柴垛——那是老天爷家的临时厨房。
芈先生早早地等在了土丘之上,从天子的手里牵过黄牛。在白案江湖行走多年,芈先生身怀绝技,随着鼓乐的节奏,刀起刀落,力道与工具的合作恰到好处。
不到十分钟,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黄牛变成了蜕了皮的祭祀品,摆放在了柴垛之上。
天上的信使倾泻来一道道更加绚丽的光芒,牺牲也在接受阳光和空气最后的塑造。
伯阳父激动地带着随从将玉璧、玉圭、缯帛等祭品摆放在牺牲一侧。
同样激动的还有天子,他的手中握着希望的火种,看着万丈光芒的金乌,颤抖着,颤抖着,点燃了最后的希望——柴垛燃起了熊熊烈火,在激昂的鼓乐声中跳动。
他多么希望上天尽快下一场雨!
浓烟在阳光下袅袅升起,上天已经嗅到了这熟悉的味道,触动着他的味蕾,告诉他,在黄土高原上有你虔诚的子民,等待着你的润泽。
不多久,一个天帝的扮演者登上了土丘,接受天子和西周子民的馈赠。
“天帝”被请上了几案上方的高椅,天子屈下他的九五之尊,将刚刚接好的牛血供奉给“天帝”。
热血被太阳逼出香辣气息,释放出活性酸性物质,不远处柴火的炙烤让牛血更加细腻。
“天帝”点点头,这久别的细腻一定让他想起了妈妈的味道。天子继续献上了第一碗醇香的美酒。
天子对“天帝”的照顾是那样无微不至,待他喝罢第一碗美酒,那边的烤全牛在明火的眷顾下已经散出浓厚的香味。
侍从取下一块递给天子,天子再献给“天帝”。接着又贡上第二碗酒,“上帝”饮罢,又献上了一碗肉汤……
如此循环,在上帝又饮下三碗酒,喝了一碗菜汁,吃了五谷杂粮之后,他站起身来,又用三碗美酒反馈给了我们的天子。
一切完毕,鼓乐的节奏更加激昂。王宫的舞队一齐登上了土丘,和天子一起跳起了云门之舞——相传那是黄帝时的乐舞。
这欢腾的一幕,在土丘之上上演,随同的大臣们匍匐在地,接受天子的洗礼,分享了“天帝”和天子吃剩的美食。他们也期待着,上天尽快履行他的承诺——普降甘霖!
但天子的心里依旧是忐忑的。
和天子同样忐忑的是那个“天帝”的扮演者,因为如果七天之后还没有降雨,他将和那头牛一样,成为馈赠给天帝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