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侍墨,那便是要一直在陛下身边了。
楚珩来之前听同僚讲过,大胤九州的圣明天子处理政事的时候喜静,身边不爱留很多人伺候。
今日楚珩进来面圣请安的时候,书房里只有他和陛下两个人。掌殿宫人、天子影卫一律都在外间和偏殿里待命,武英殿的御前近卫以及集贤殿的侍读学士也被分散到靖章宫各处。
敬诚殿原本确有御前侍墨一职,按例由武英殿擢选出的御前近卫充任。但因陛下不太喜人跟着,平日里除了参政议事、接见朝臣的时候,不大叫他们近前随侍。
至于批阅奏章时会一直在陛下身边的御前侍墨,自然也被空下来了。
这会儿楚珩听陛下要他侍墨,不禁有些疑惑,他昨日才触怒了陛下,今日请安又晚了时辰,那四十杖没打下来已是侥幸,陛下心里定然很不待见,怎么还会叫他留下。
楚珩正垂眸思忖,凌烨见他不应声,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取笑道:“你这什么都写在脸上,又经不住磋磨,去了旁处,只怕早晚会被人构陷坑害,还是留在朕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妥当。”
“臣没有……”楚珩低声反驳,抬眸时见皇帝也正看着他,目光在半空中倏然交汇。
时光仿佛就此折返,今时往昔在这一息之间悄然重合,清风桂花不期而遇,掠过心头半尺涟漪。
他怔了一怔,一时间脸颊莫名有些发烫,下意识地错开视线低下头去。
有天光越过窗棂撒在案首,留下满室温柔缱绻的光影,御案前有两个人影站得很近,地上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浸染上阳光的温度。
或许是点了熏笼的缘故,分明已临近冬月,书房里却依旧暖煦若春。
楚珩一直低着头,直到耳边突然传来皇帝的声音:“伸手。”
楚珩立刻慌了,旋即摸了摸还残存着些微痛意的左手掌心,抬头望向陛下,不解道:“还要再打?”
皇帝看了他一眼:“朕刚才教过你什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要打,不能躲,也不能喊疼。
楚珩心里一片愁云惨淡,忆及笔杆落到掌心时的刺痛,纠结片刻,还是决定雷霆均沾,蜷缩起刚才被打过的左手,慢吞吞地将右手伸了出去。盯着掌心的目光微微闪躲,想看又不敢看。
凌烨看着他这十分怕疼的委屈样子,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冷了脸沉声命令:“左手。”
“陛下……”楚珩急了,刚想求饶,又见皇帝面沉如水的神色,没说完的话顿时全吞了回去。只得将已挨过三下的左手伸出去,眼神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干脆别过脸去不忍再看,认命地等着疼痛降临。
凌烨看了一眼,见他白皙的掌心犹然带着三道红痕,侧身从御案下的小格里取了一方玉盒。
沁凉的药膏涂在手上,楚珩扭过头来睁开眼睛,见陛下神情专注,正耐心细致地将药膏揉开,抹在他掌心泛红之处。
那药膏初初涂到手上是凉的,在掌心揉开来的时候却变得温热。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因十指连心,暖烫的感觉一路传袭,连着心口似乎也有些微微发热。
其实陛下打得不很重,倒也并非不能忍,只是笔杆刚敲在手上时觉得刺痛,三下而已,缓一会儿就过去了。
楚珩心绪纷乱,胡思乱想一气,直到听见陛下说“好了”才恍然回神,缓缓地收回手,目光微微闪躲着,小声道:“谢陛下。”
凌烨“嗯”了一声,将药膏放回原处,转身的一刹那,他目光微沉,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抹药的时候他看过楚珩的双手,也触摸过。那双手,手指修长,指节有力,两只手的虎口和指腹都有薄茧,是习武之人掌上的特征,并不像是不会用剑的人该有的手。
他暂且按下心中疑虑回过身来,见楚珩抱着方才抹了药的手,视线一直盯着看。他唇边微微噙了点笑意,指着侧边的楠木圆凳道:“坐吧,给朕磨墨。”
楚珩这才收回看手的目光,慢吞吞地依言坐下,垂眸拾起搁在砚台边的朱砂墨锭,转腕轻而慢地磨起墨来。
凌烨端坐在御案后,提笔继续批阅奏章。
大胤朝的奏章有着不同的封色,分成奏事、陈情、谢恩、贺表等。奏事的折子按照军政财农、各部各司又有细分。皇帝亲政后,朝堂上便有明令,但凡上奏,多余的套话废话一律不许讲,开门见山陈情禀奏即可。
楚珩磨了会儿墨,见陛下只看奏事陈情的折子,其余的奏章全叠在一旁摞成一沓,碰也不碰一下,不由多看了两眼。
凌烨头也不抬,忽而道:“去帮朕看一遍,若都是些虚话套话没什么要事,便不用再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