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落脚的这间客栈,并非是民间馆舍,而是当地官府特意辟在中宁道边上的一座别苑,供宁州进京的贵人士子们途中歇脚暂住。
因此客栈里现下并不只有漓山的车队,宁州赴京祝寿的其他名门望族也暂住在园子里。
东君一向行踪不定,这回更是已有大半年未曾出现在一叶孤城,是以乍闻姬无月要与他们同行去帝都,漓山一行人皆至别苑前等候,阵仗倒是不小。
穆熙云也并未让人遮着藏着,这阵仗一摆出来,姬无月前脚才刚到,别苑主人和园子里的其他世家后脚就都知道了漓山东君要踏足帝都的消息。
于是当日午后,数只信鸽隼鸟掠过中宁道的这座别苑,飞往帝都城以及九州四方。
姬无月从马车里出来,和以往在漓山现身时一样,他脸覆半截面具,头戴斗笠帷纱,完全看不见面容。身上笼着一件玄纹披风,底下是一袭简单的素色袍子,衣角却微有些蒙尘——是奔波赶路的迹象。
他扫了一眼恭候着的众人,却并未开口说话,只略一点头便朝漓山落脚的临江苑走去。
行至院落门前,楚珩忽然停住了脚,目光直直望向临江苑对面植着的几株苍柏。与他同行的叶书离微微一愣,顺着他偏头的方向,朝几丈外的湖边看去,成片松柏郁郁苍苍,风吹树影摇,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痕迹。
叶书离不明所以,正欲开口询问,就见楚珩从披风下伸出一只手,翻掌间一道气劲自他指尖烈烈弹出,不偏不倚正打在最远处两棵树的中央。
树梢上停着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成片飞起,一个身材极其矮小纤瘦的人影从枝叶错杂的暗处落了下来,往姬无月的方向瞥了一眼,几个起落间,人迅速掠过湖面,身影消失在湖对岸的亭阁楼台里。
叶书离眼神顿时一暗,抬手招来暗卫吩咐道:“去查查,别苑旁处的院子里,都有哪几家人。”
楚珩没说什么,抬脚走了进去。
穆熙云此刻正坐在临江苑正厅里核查礼单,见楚珩和叶书离从外面进来,脸上顿时漾开笑意,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来了?”
楚珩喊了一声“师娘”,走到她对面坐下,漓山的其他人没有跟进正院,厅内只有他们三个人,楚珩将纱笠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被半截面具遮住的脸。他抬手倒了杯热茶,却并不喝,只将杯子握在手里,借着茶汤氤氲的热气舒缓了一下干涩的眼睛。
他连夜赶路,本就疲累,刚才又吃了半梦昙,这会儿药性上来头疼至极,方才下了马车站在外头,寒风一吹,更是连话都不想说。
穆熙云看着他被冷汗濡湿的鬓角,心里撕扯一般细密的疼,眉心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提议道:“去歇一歇吧,今日我们就留在这不走了……”
“不了。”不想楚珩闻言却立刻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将纱笠重新戴好,“师娘,我们半个时辰后就出发,帝都那里实在不宜拖太久。”
穆熙云见状,知他这般说就是不愿意在中宁道耽误半点时间,不会说疼不会说累也不会让人迁就他,穆熙云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再说些什么,看见楚珩绷直的脊背,最终还是应了。
京畿二百里,孟章关。
一只雪白的隼鸟悄无声息地飞掠官道两旁树林,从孟章关界碑上空骤然划过,须臾落在了十里外的哨台上。
凌启抬臂接过那只白隼,取过信看了一眼,是中宁道传来的消息,漓山东君姬无月于一个时辰前刚刚抵达中宁别苑,与漓山一行人汇合。
凌启捏指间将密信碎成齑粉,微微眯了眯眼睛,挥手叫来天子影卫,吩咐了几句话。
……
漓山的车队是在次日傍晚抵达中州孟章关的。
孟章关是帝都的东方门户,有重兵防守,除非持有御令或是紧急军情,否则所有未时以后进关的车队旅人,都要在此至少停留一晚,接受身份盘查与核验。
因此穆熙云他们歇脚的这间驿站,比起中宁别苑有过之而无不及,从东道入京的所有伐冰之家尽皆在此暂住,各府侍从暗卫不知凡几。
是以漓山车队踏足孟章关的第一时间,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落到驿站的每一个角落——东君姬无月到了。
不出楚珩先前所料,凌启果真有备而来,就在这京畿二百里的孟章关,天子影卫辖制地的边界处,专程等他。
而且毫不避忌,漓山一行人才刚刚在孟章关驿站里安顿好,天子影卫就找上门来,时辰分毫不差,几乎就是前脚后脚的空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