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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圣主如天万物春 第四节(第1页)

望着气势汹汹而来的辽军被两轮齐射便被打退,神射军中,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刚刚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的袁天保、张仙伦、吉巡等第一营将领,此时亦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仁多保忠的先见之明来。但另一方面,他们对辽军的蔑视也发展到了一个无可再高的地步,三人都坚信,神臂弓的确是军国利器,只要调来更多的神射军,击破甚至歼灭面前的这只辽军,都不是难事。

但是仁多保忠却没有他们这么乐观,他一边吩咐加强夜间的巡逻,一边从武邑急调来千余民夫,在营寨中到处点起火炬灯笼,连夜修筑营寨。

早在戌初时分,仁多保忠便收到了唐康、李浩派密使从信都送来的急报,他已经知道辽军有一支部队已经迂回到了他们的后方,他也知道了唐康与李浩的冒险计划。但这件事被他瞒得死死的,没有让他的任何部下知道——当仁多保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都有点慌张,他可不想让这个消息来动摇他的军心。

此时再调头去防守南宫的那只辽军——仁多保忠猜到了那是萧阿鲁带部——已经不太现实。即使他知道萧阿鲁带准备在何处渡河进入永济渠以西地区,也毫无意义,步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跑得过马军,若是跟着辽国马军的步伐到处跑,那只能是死路一条。

因此,倘若由仁多保忠来决策,他会下令立即全线退守。神射军全都退回东光,而骁胜军与环州义勇则死守信都,据守两座孤城,放开冀州与永静军的其余地区任辽军驰骋,以宋军的守城能力——信都与东光,一座是大城,一座是军事重镇,城池之坚固,守城设施、器械之完备,皆非深州可比,辽军纵然倾国而来,也未必能攻得破这两城。在仁多保忠看来,只要这两城不破,无论石越是顶住压力,坚持拖到八月才大举北上,还是受不了压力提前反攻,胜负之数,仍未可知。

自然,这个策略其中之关键,是要寄望于神射军能守得住东光,尽管神射军是步军,理应比拱圣军要善守,但耶律信也肯定会不择手段来攻打东光,若是绍圣以前,宋军敢说有十成把握守得住,可在绍圣以后,仁多保忠也只敢说有六成把握。而且,将冀州与永静军其他地区放开给辽军,对于大军北上反攻也是不利的,即便耶律信攻不下东光,他只要以骑兵封锁,便可以阻断宋军通过永静军对北上大军的补给,北上大军将不能利用永济渠,而不得不依靠陆路运输。这个结果,也就是比神射军、骁胜军被全歼,东光粮草军资被辽军所夺要好一些而已。

因此,尽管唐康与李浩的计策近于疯狂,但这却是仁多保忠在用兵方面,最欣赏唐康的一次。这个计划绝对是不够谨慎,也难称老辣,但它充满着冒险与投机,十分符合仁多保忠的美学。

这是只有那种敢于在关键时刻将包括身家性命的一切都拿去关扑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事,的确很象是唐康的风格。

其实在仁多保忠看来,石越也有这样的气质,只不过他隐藏得太深,而且对石越来说,所谓的“关键时刻”已经越来越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手里的筹码已经越来越多。极端一点来说,就算是河北路全部沦陷,只在大名府防线还在,甚至是只要汴京还未失守,对石越来说,那就还谈不上“关键时刻”。所以他才能一直不紧不慢的在大名府慢里斯条的调集着军队。

所以仁多保忠很羡慕石越——对石越来说,即便冀州失守,永静军失守,仁多保忠战死,也没到需要他冒险拼命的时候,他不过是损失了三个主力军而已,听起来很震撼,但如今大宋早已不是仁宗时期,一只能野战的几万人的精兵,就几乎是大宋朝的全部。自仁宗朝中后期起,从范仲淹、韩琦、文彦博们在陕西的几近白手起家、苦心经营算起,一直到绍圣朝,数十年坚持不懈的积累重建,特别是经历过熙宁朝的浴火重生,由早期王韶的开熙河、种谔的夺绥德,到中期的兵制改革,一直到伐夏之役,宋军已是脱胎换骨。绍圣朝保留的十只西军禁军之中,便至少有五只战斗力不逊于任何一只殿前司禁军,这还没算上诸如横山蕃军这样的部队;即使在殿前司诸军来说,这三只禁军,也绝非不可替代。无论是谁,手中若还有十万以上的精锐大军没派上用场,就算是不能说确保打赢这场战争,至少也远远谈不上山穷水尽吧?

可对仁多保忠来说,他的筹码很少,输光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乐意陪着唐康搏上一把。

关扑的话,与石越这种人玩是很没有意思的,你快将身家性命都贴上了,他那里还是九牛一毛,无关痛痒……但唐康就不一样了,这次唐康若是再搞砸了,虽说不至于永无翻身之日,但是兵败之责是逃不脱的,降责某州编管是免不了的,不说十年八年,三年五年之内,大约是没机会再见着汴京了。至于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进入中枢,东山再起,那就是神仙也说不清楚的事。也许唐康会在地方官的任上,终此一生——对于唐康这种胸怀大志的人来说,这与杀了他其实区别不是太大。

所以,与唐康一道玩关扑,是乐趣无穷之事。

要么就一道立个惊天动地的大功,要么就一起被编管某州,或者干脆战死冀州,一了百了。唐康都将骰子丢了出去,早就抱着必死之心渡河的仁多保忠有什么不敢跟注的呢?

而且,他的确很欣赏这个计划。

仁多保忠不动声色的调整了自己的计划。他决定配合唐康、李浩将戏演得更逼真一些。他下令仁多观国征集所有的骡马,派出部队,多打火把,骑着骡马,连夜驰援信都、衡水,到了之后,熄掉火把,再绕道连夜返回,然后,他下令仁多观国的第二营在黄河南岸偃旗息鼓,全部换成厢军旗号服饰。

他向武强的辽军传递了再明确不过的信号:他已经发现原先驻守武强的辽军消失,并且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正在加强对衡水、信都的防守,因为他确信武强现有的辽军,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对于刚刚与姚兕恶战过一场的辽军来说,这合情合理,仁多保忠亲率少量兵力据险坚守,而主力则防守耶律信,同时分兵一部分协助信都、衡水之宋军防守苦河,以确保骁胜军能分出兵力至少牵制住后方的萧阿鲁带部。

可在做了这些事情后,仁多保忠也就已经肯定,恶战已不可避免——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给对面的辽军发进攻的邀请函。

果然,次日一早,刚刚吃过早饭,辽军就再次出城列阵。

吃过小亏的辽军这次学了个乖,他们竟然改变了战法,在大阵的最前面,排出了一个数百人的步兵方阵!这可是让仁多保忠吃惊不小,这个步兵方阵的前方,是手持长矛与大盾的士兵,后面则跟是几排弓箭手,手持小盾,护住上方,他们缓慢的向着神射军的大营推进,在他们身后数十步,则紧跟着辽军的马军。

这个变阵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神射军对着辽军的方阵一顿齐射,箭矢落到厚厚的木盾之上,将辽军的步兵方阵扎得如刺猬一般,却丝毫阻止不了辽军缓慢而坚定的推进。

这让神射军的将领们都变得紧张起来,仁多保忠也腾地从他的虎皮坐椅上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正一步步靠近的辽军方阵。

一直以来,大宋枢密院内部都有一种呼声,许多将领坚信,世界上最好的军队,是由持盾长枪兵、弓弩手、骑兵、神卫营四者混编而成的军队。所以不少将领,包括关心军事的文臣都认为,神锐军、飞武军,才是禁军的发展方向。甚至连神锐军与飞武军也要进一步改革,让每一个营都拥有持盾长枪兵、弓弩手、骑兵、火器器械部队这四个兵种。

但这与宋军长期以来的发展方向不相符。大宋禁军,一直以来,讲究的都是结大阵,集结重兵方阵,打大军团会战。这宋军的假想敌有关——辽军每次出动,至少都是数万铁骑,因此枢密院内压倒性的观点,还是传统的,聚集几个军组成一个个的大阵,才能真正与辽军抗衡——这符合宋辽交战的历史,两军交战史上,大部分时候,都是数万人规模以上的会战,甚至是十万人以上的大战。而且,这对将领的指挥能力,对士兵的素质要求,也要低许多许多,更加容易实施。

甚至连石越都认为,将火器器械部队配属到营,会损害神卫营的发展。尽管石越几乎从不越权去干预枢密院的事情——这倒是容易理解的,有些话在他不做宰相之前可以很随便的说,但在做了宰相之后,反而不能说,因为不管他与枢密使们关系再好,倘若他去干涉他们职权以内的具体事务,后果就必然是一场不小的政治风波,没有一个枢密使会甘当宰相的附庸,东府侵犯西府权力的事情虽然一直在发生,但却总是十分敏感——但不管怎么说,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坚定的神卫营独立成军的支持者。

所以,一旦与辽军开始打仗,宋军就必须要设立行军都总管司。

每个都总管司下面,最终会都配辖步军、骑军、步骑混编军、神卫营。因为在实战中,人人都明白,世上没有万能的兵种,不存在哪个兵种可以横扫天下,所有兵种都有局限性与缺点,都会被一定的对象所克制。优秀的将领,必须要懂得兵种的配合,针对不同的地形与对手,将自己的弱点限制到最小,而将优势发挥得最大。

但这样的将领是很罕见的。

在辽国,公认的具有如此水准的将领,也就只有耶律冲哥一人而已。即便是耶律信,这也不是他的长处,耶律信更加擅长的,还是骑兵战。他被视为能将骑兵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将领。

而在宋朝,对于神卫营与骑兵的使用,将领们仍然意见分歧。大部分将领对于马军的使用都不太擅长,而擅长统率骑军的将领,对于要让骑兵配合步军作战,又是十分的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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