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原龟三所说的“对外输出资金也是日本经济自身的需求”,可谓一语道破天机。
到了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打了三年半之久,这场战争给远东地区带来的最引人瞩目的变化,就是受一战的“天佑”,日本通过投机或冒险转瞬间成为了“世界强国”,处于空前规模的经济繁荣之中。
第一次世界大战给日本带来的好处可谓说不完道不尽。德国商品在亚洲本来是日本商品的最大竞争对手,现在已经从市场上完全的消失了,英法美等欧洲列强全都倾力于同德国的战争,他们对亚洲的商品输出也急剧的减少了,其结果就是几乎全太平洋地区都发生了商品匮乏的现象,于是日本商品便取得了独占市场的优势地位,以非常高的价格畅销于亚洲太平洋地区。
而对于日本商品,物资匮乏的欧洲方面也倍感需要(其实不光是日本商品,中国也有大宗商品输往欧洲,中国国内的经济也因此而繁荣起来),英国和法国都从日本订购了大量的商品,法国还在日本订购了12艘驱逐舰。随着向协约国输出军需品及轻工业品的增加,以及扩大向美国的生丝出口,在1917年的时候,日本的出口商品价值总额便达到了10。88亿日元,出超额达到了6。15亿日元。
这样百年不遇的好年景在器小易盈的日本导致了十足的经济狂乱。在超额利润的刺激下,日本的社会生产全面攀升。化学工业、轻工业、电力工业的产值普遍增加四至五倍甚至更多,钢产量达到了近80万吨,居世界第九位,船舶保有吨位达到近30万吨,居世界第四位。日本的债权余额也达到了13。71亿日元。日本国内大大小小的公司企业利用国家的优惠政策,很多在短时间里都成为了巨富,社会上借用日本将棋的术语,称这一现象为“成金”。
在这一战时经济的背景下,日本新设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股市投机亦呈现出了疯狂态势。全国各大企业的资本总利润率由1914年的8。1%达到了20。9%,钢铁和轻工业等部门则达到了200%到300%的前所未有的高水平。大量的日本企业和个人怀着一夜暴富的投机冒险心情,趋之若鹜地投入到了这场“成金”的风潮之中。按照其所从事的职业不同,出现了“铁成金”、“船成金”、“株(股票)成金”、“丝成金”等大大小小的富翁。
特别引人瞩目的是,由于发了战争财,日本从传统的债务国一下子变成了债权国,甚至是其恩主的债权国。在1916年7月,日本就曾借给英国5000万美元用于偿还对美债务,1917年又借给了英国1。5亿美元,使英国得以在纽约外汇市场上维持英镑的汇率。连传统的世界头号放债国法国,也在日本发行了7600万金法郎的国债。而日本的外债由原来的19亿日元降到了16亿日元,对外的债权却由8。1亿日元猛增到了43。7亿日元。哪怕是入侵中国的战争所耗费的巨额军费,也没有能够改变日本债权国的地位。
听到西原龟三这样说,日本大藏大臣胜田主计点了点头,说道:“这两年国内景象极旺,由于年年都有巨额的贸易出超,同时在国际借贷方面,国内金融界出现了资金过剩局面,有巨额结算超收,积累了大量的硬币,这就危害了外汇资金交流。长此放任下去,将使经济严重失调,其结果难保不引起国民经济前途堪忧的局面。”
“是这样。”寺内正毅摸了摸光光的头顶,说道,“为了解决国内过剩资金的出路,日本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加紧对外投资,二是赢利性的借贷。而对中国的这种借贷,我们以后不但可以算经济帐,还可以算政治帐。”
“是的。”胜田主计也说道,“只要控制住了段祺瑞的皖系,就等于控制了中国政府。只要有一个亲日的中国政府存在,西方列强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其实我们的计划在袁世凯刚刚称帝的时候就应该启动,只是因为大隈君的愚蠢,才葬送了最好的时机。”西原龟三叹息了一声,“大隈君不但没有能够让中国陷入混乱状态,反而招致了全体中国人的痛恨和西方列强的不满。结果我们现在开展工作,阻力比以前要大得多。”
听了西原龟三的话,寺内正毅和胜田主计也都跟着叹息起来。
在中国进入“弘宪帝国”时代之后,日本吸取了上一次直接军事入侵失败的教训,打出了一系列的“组合拳”,花了大量的精力和资财,资助袁世凯的敌人,从革命党到宗社党,日本人一律给钱给枪,提供顾问。日本军官在旅顺和大连为蒙古叛乱武装训练士兵。在中国各地的日本浪人,也有组织地寻衅闹事,用西原龟三在报告里的话说,就是“猖狂已极”。
日本人的行动一开始算是达到了目的,袁世凯父子先后遇刺身亡,中国很快陷入了又一场内战的混乱之中,但让日本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场被日本人寄予厚望的战争却根本没有达到使中国陷入长期动荡的效果。日本人当然明白,只要中国没有陷入大的混乱当中,以当时日本的国力,是不大可能将中国一口吞下的。大隈内阁急于求成,四下点火的挑衅行为,激起了中国人普遍的恶感和敌视,不但中国民间对日本人的恶感陡然增加,中国社会的上层包括政界人士在内,对日本人的恶感更甚。连那些一向被认为属于“亲日派”的中国官员,如曹汝霖等人,也对日本表现出了敌意和警惕。在西原龟三第一次同曹汝霖见面进行会谈的时候,曹汝霖就毫不掩饰对日本的恶感。连曹汝霖尚且如此,就更别说那些没有日本背景的中国官员了。而西原龟三在到达北京之后,想要亲自晋见段祺瑞,段祺瑞也一直拒绝接见。最后只见到了段祺瑞的儿子段宏业。
除了这些,大隈内阁惹的麻烦还包括和西方列强的关系恶化方面。尽管西方列强忙于欧战,无暇东顾,但并不等于西方列强会对日本入侵中国听之任之。对于西方世界来说,他们绝不会容忍日本吞下中国。因为那样一来,就意味着在东方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那时整个东方都将成为日本的囊中之物,这绝对不是西方列强所乐意见到的。因为这就等于日本一跃成为了世界上的巨无霸,世界的均势将被完全打破。因此在日本悍然入侵中国失败之后,日本和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的关系骤然紧张,英法两国的舆论也对日本相当不满。
对于日本来说,中国实在是太大了。如果还是象上一次那样的贸然开战,以武力征服,后果谁也难以预料(尤其是在中国海军实现了“一步登天”的跨越式发展以后)。而不敢开战,却硬要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一味的咄咄逼人,不仅徒增中国人的敌意,还连带着导致日本和英美出现裂痕,而且裂痕会越来越大。英国和美国对日本的野心已经变得越来越警惕。在欧战期间,日本固然可以小动作不断,但是一旦动作太大,等到欧战结束,西方列强能够腾出手来的时候,日本的处境势必将更为不利。
作为“无冕大臣”,西原龟三明白,日本必须得在欧战结束之前,转变对华政策,并且还要抢得先手。
现在,西原龟三已经有理由认为,美国人走在了日本的前面。
对于中国海军在欧洲参战的战列舰队,日本朝野上下都认为,它们是美国援助中国的最明显的证据。
“你这一次去北京,除了曹汝霖,就是和段祺瑞的儿子碰面,但并没有见到段祺瑞本人。”寺内正毅说道,“他的儿子能够代表他吗?”
“这一点我能够确定。”西原龟三肯定地说道。
“你觉得这个年轻人怎么样?”寺内正毅又问道。
“一个富有智慧和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和他的父亲一样,痴迷于中国传统的权谋之术。”西原龟三说道,“只是见识和阅历要欠缺一些。”
“那个叫梁启超的中国人说过,中国的少年人强大了,中国就会强大了。”寺内正毅冷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这句话说的未必准确。”
听了寺内正毅的话,西原龟三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另外一个年轻的中国人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此时他的口袋里,还装着另外一份来自于美国的报告,而这份报告的内容,他却不想让面前的两位至友知道。
对于这份报告,他从接到的那一刻起,便进行了仔细的研究。
因为他相信,在这份报告里,隐藏着那个神秘的中国年轻将军短时间获取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的秘密。
此时,西原龟三并不知道,在英国伦敦乡间的一处华美庄园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阅读着和他口袋里装着的报告的内容差不太多的信件。
“你相信吗?这个年轻人竟然是通过数学理论和循环理论来预测股票和期货市场的。”
坐在桌前的巴本伯爵伍国华一边说着,一边将信交给了侍立在身边的女儿。
伍嘉媛从父亲手中接过信,略略的看了一眼,目光便变得专注起来。
“……正象天文学家进行的预测一样,我使用几何学、数学这些永恒不变的法则进行预测。”
“我的计算是以循环理论和数学方程为基础的。历史将会重现,这就是我反复强调的观点——预知未来,你必须先要知道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并且站在一个正确的起点上。”
“《圣经》的传道书里也说过:‘已经发生的,还将发生;已经做的,还将做;同一个太阳下,没有新的东西。’‘过去即是现在,现在过去已有。’”
“这些话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任何事情都将按照固有的周期循环发生,人类的生活,国家和股票期货市场,全无例外。”
“我们都知道,拥有比今天的人类更多文明的大西洋古陆,历经数个世纪沉没于大西洋之下,大西洋人也曾经拥有电话、无线电、收音机和飞机。请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传说。曾给大西洋人带来无限幸福的数学和杰出发明,将再次恩惠于人类,我们已然站在进入另一个伟大时代的门口。”
“请记住,亲爱的,宇宙万物都是处在周期性的循环运动之中,不论是具体的还是抽象的,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包括你脑海中的想象,也可以构成循环,并且发生在你的身上。经过多少年以后,你将得到这些结果,或好或坏,完全按照你当初想象的那样。这正是我们需要掌握的真理,有了它,世界将变得更加美好。”
“你每一次来信,都询问我预测股票市场和期货市场的方法。在这里,我将要告诉你,我预测股票期货市场或任何未来事件的方法,是重视其历史,并努力发现我们正处于什么样的循环当中,据此指出其未来的轨迹。未来不过是市场运动的再现。伟大的波动法则,不就是建立在波的相似性原理上吗?也就是相近的原因产生相近的结果。无线电、电话及收音机的发明,都归功于这一法则。制约这种数学法则对未来进行预测的唯一因素是不能正确地理解和掌握历史的数据和资料。如果你站在正确的起点上,又知道再现历史的那种循环,那么预测100年甚至1000年将会同预测1年或者两年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