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林平听闻,只觉头如针扎,像是有无数只蚊虫在脑中嗡嗡作响,又像是被巨石击打后脑,痛得头都要炸开。他浑身不住的颤抖,如那濒死的鱼儿一般弹跳挣扎,生生扯裂了绑住手腕腰带,一圈血迹绕在腕处,比那红梅还要扎眼。
贺林平又是一声痛苦的嘶吼,惊得徐康策醉意全无,恨自己逞一时之气。
徐康策想上前圈住贺林平,可贺林平双手捂头,如一头困兽一般横冲直闯,嘶吼声一声比一声嘶哑,也一声比一声凄厉,终是砰得一声闷头倒地。
徐康策危危扶住他,探那鼻息竟如游丝一般,便抱了他就往禁城跑,一边大喊着吩咐:“寻陈芝和!快!”
禁城内又是彻夜无眠。
陈芝和救了一宿,徐康策在旁就看了一宿。
待到天色将明,陈芝和才歇了手,对徐康策说:“此次损伤极大,圣上须得尽快做决断了,若是再拖下去,怕是连抹去全部记忆的法子也行不通了。”
徐康策默而不答,木着一张脸端坐着,半晌,才声音沙哑的说:“孤知道了,你……”说道此处,徐康策又是沉默。许是炭火烧得太旺,徐康策额头都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他深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你去准备吧,就按你们那个法子。”
众人鱼贯而出,独留了徐康策在屋中。徐康策起身走到贺林平床前,抬手抚上他胸口狰狞的疤痕,轻柔的,像是触碰着刚出生的幼童。
你不能离开我,徐康策心中自说,你离我一年便如此难熬,若是死生相别,我恐怕……你太残忍,为何不能多想起我一点点,多一点点也好……
徐康策就这么愣愣的站着,就像个被黑白无常勾走了三魂七魄的人,呆呆的盯着眼前之人。
方茗敲门,提醒着徐康策早朝时分。徐康策起身,由着侍者伺候着洗漱换衣,就去了议政殿。
徐康策虽是人坐在龙椅上,心思却还在禁城中,脑海中反复的都是贺林平的癫狂之态和陈芝和的那句消除所有记忆,他心中不禁反复挣扎犹豫,这样真的好么?
“圣上?圣上!”苏禾卫的几声叫唤拉回徐康策的游思,苏禾卫见徐康策迷离的眼神重新聚焦,继续说,“微臣刚刚将这名单呈上了,圣上对这科举的名单还有别的安排么?”
“啊,就按你们商议着的办吧。”徐康策此刻心中躁虑,是一刻都不想理会着政务,也未听清苏禾卫说了些什么,却也懒得再管,便随口敷衍了,“若是无事便散了吧。”
“还有一事!”苏禾卫上前一步,他眼下泛着淡淡淤青,显是一夜未曾安眠,“今晨北狄使者来朝,禀北狄王愿以侵占的三座城池换贺林平此人。”
徐康策本未细听苏禾卫所言,但贺林平三字入耳,让他不由一震,忙问:“你方才说什么?”
苏禾卫将今晨收到的文书呈上,又将此事细说了一遍。北狄王派使者八百里加急送来文书,明确表示愿以去年掠夺的雁归、北柳、秦关三城,交换贺林平一人,为示诚意,北狄军已从秦关城中撤出,北狄使者在雁归城静候佳音。
几名臣子出列,均表示以一人换三城是个极优惠的条件,若北狄王真心想做这交易,还是答应了的好,应即刻派出使团,前往雁归城与北狄使者商议,以免北狄王反悔。
“不行!”徐康策猛得站起,将那文书啪得一声掷到地上,劈头盖脸得就训起大臣,“三座城池都攻不下么!不准用贺林平去换!”
下列的臣子倒是铁骨铮铮,不惧徐康策怒气,仍旧谏言:“若能以一人之损而使万民免于战火,是天下之幸。”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将徐康策的话堵了回去。
天下!又是这天下!徐康策心中对于皇位的怨恨噌得攀上一个顶峰,为什么非得顾忌这天下?难道就因为自己坐在这君王的位置上么!
徐康策一家踹上龙椅,哐的一声巨响,龙椅丝毫未动,阶下的臣子倒是个个闭了嘴,仰头看着怒气冲冲的君王。
一个臣子扑通跪下,一排排臣子也跟着扑通跪下,此起彼伏的劝谏声又起。“贺林平一人不足惜,天下万民才是紧要!”“折一人而使江山完璧,圣上万勿使圣心蒙尘!”
徐康策忽而冷笑三声,扫了一眼趴跪的众臣,又盯着那龙椅。
金灿的椅上盘绕着桀骜的巨龙,那龙眼神睥睨,似乎也在盯着徐康策。这龙椅就像一条贵重而结实的锁链,捆缚住了徐康策,让他只能成为这皇位的囚徒。
徐康策心中有一杆秤,一侧是这天下万民,一侧是贺林平,若是放在以前,这二者重量可能不相上下,但在今日,那秤定是不由自主的偏向贺林平一侧,但万民那侧,无数人往其中增添砝码,拉扯着他舍弃贺林平。
外公曾说,若是手中不握得大权,如何能护得心中之人,徐康策此刻却想厉声质问,为何自己已掌管这天下杀伐,还是护不得心中之人。
贺林平啊贺林平,你将皇位传我,又嘱托我护得天下太平,何曾料到今日,徐康策心中轻问,你何曾想到过这天下要用你的性命换得太平?
“圣上!”苏禾卫高声说,“还请圣上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