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将有可能绊脚的箱子向沙发下推去,一边留神听着厕所里的动静。
厕所隔在床与客厅之间,小得不能再小。地面空间除了马桶和洗脸池便再也装不下别的,热水器也是悬置在马桶正上方才勉强塞下的,因此每次王祎洗澡前都要先将易被打湿的东西挪出去,还要小心不要撞到热水器。
不知道翠生会不会碰到头,别摔跤才好,刚才告诉他怎么调节水温了,应该会用吧。他这么想着,直到水声顺利的响起,才稍稍松了口气。
翠生有了恢复听觉的经验,便暗自揣摩起来。他一会把水调热,一会把水调冷,皮肤在冷热水的交替刺激下,时而变得通红,时而毛孔皱缩,直到热水器里的水都被他用尽,皮肤才稍稍感觉到一点温热。
不错,也算前进了一小步,接下来就是嗅觉了……
王祎正愉悦地收拾着房间,他也奇怪这股兴奋劲是哪来的,按理说整日对着班上那群死小子已经足够腻烦了,现在却还收了一个在自己家里。
也许是翠生的性格和行为太过古怪,激发了他潜藏已久的博爱情怀?王祎摇摇头,自己的爱心还没有泛滥到那地步。
想起第一次在桥下遇到翠生,少年冷漠又安静;后来,他对自己明确的表现出不耐和厌烦;再后来,直到今天,听到自己的提议时,又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狂桀骜;而现在,这个嚣张的少年竟然乖乖的在自己家里洗澡……王祎望向洗手间的方向,水声依然大而激烈,想起他花瓜似的小脸不禁笑了,恩,是得多洗会。
这个少年性格复杂得如同洋葱,剥开一片又是一片,呛得你辛辣,却又忍不住想要继续接近。
幸好有那个眼角长了一粒红痣的男人指路,否则,他换那么多次住处,哪能再被自己找到,不过那个男人跑得倒真快,想要道谢时,就笑嘻嘻跑远了。
王祎越想越觉得这少年实在很有趣,他终于为自己今天一反常态的勤奋找到了借口。
想着性子古怪的翠生,他又惯性地想到了自己班上那一群……中的一只。
朗坤,成绩拔尖,尤其是文科。王祎第一天接手这个班时就留意到了他。
怎么可能不留意呢?十七岁的孩子不但把二十六史各纪大事倒背如流,就连各种香艳典故野史轶事都能如数家珍。
他不禁捏了捏眉头,放学后的那幕又令他不快地涌了上来。
王祎整理好教案时已经放学很久了,他刚走下楼梯便被这个小子堵了个正着。
“王老师,您对汉哀帝和董贤的故事怎么看?”朗坤年轻的脸庞在漆黑的楼道里分外生动。
汉哀帝与董贤便是史上最著名的一对同性爱人,也是“断袖之癖”这个典故的由来。
“你这是想和我讨论正史啊还是野史?正史的话,这段不在考试提纲范围内,知道了也不必深究,野史的话,就当作它是一个爱情故事去看就好。”王祎正色说道,说完便要闪身,却被朗坤先一步挡在身前。
王祎心下暗叹,这次是躲不掉了,别人当老师吸引的都是莺莺燕燕,而我呢?还没进入状态便被这小子给缠上了。
朗坤灼灼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但教师的身份却令他气势大涨。
“汉哀帝为了与董贤生生世世在一起,还为他在自己的陵墓旁边专门修了一座冢茔,难道老师你不觉得感动吗?我想唐三郎对杨妃都未必及得上他们情深,怎么古代人反比现代人豁达呢?”朗坤眼里有一点光芒在燃烧。
“因为人类是在不断进步的,有些糟粕的东西迟早要被淘汰,所以汉哀帝之后便被王莽篡了政权。”王祎一棒打死,冷冷走开,转身时仿佛瞥见那双眼里的光芒微妙的闪了一闪。
“王老师,有些事情,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朗坤青涩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王祎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扯得头皮生疼。
厕所的门嘭的一声打开,王祎被小小的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一眼,他的胸腔便如空了般,任心脏在其中肆无忌惮的狂跳不止。
有些事,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
朗坤的声音回荡在脑海,尤为应景。
“呃……有毛巾吗?”翠生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原地,被热气蒸融得模糊不真,只有目光笔直地穿透空气。
白皙的脸上就属那双黑亮的眼睛最为夺目;原本鸟窝似的乱发已服帖垂在胸前,竟然长到肋下,顺着腰腹滴着水珠;窄腰下只穿了一条王祎的睡裤,棉布的料子松松地垂着,积了几个褶子嘟在脚腕处。
翠生觉出对方半晌没有反应,会意的笑了。
笑容绽放的一刹那,不大的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了生命般,共同吸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是为房子的主人吸的,王祎这才回过神来,又把那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暗自不道德地庆幸对方看不见自己刚才的傻样。
“有,有的。”王祎快速拿了毛巾递给翠生,以麻利的动作掩饰着心里的慌乱。
离近了才看清,翠生白皙的皮肤上红一块青一块的不知是什么伤痕,他心里莫名的抽痛:“伤……是怎么搞得?”
“有伤吗?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磕的。”翠生擦着身体,不经意地答着:“哦,也有刚才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