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姿势一出,程兵心中的怒火神秘地消失了。他不再做任何反抗,拿起抹布,用力擦拭起地面上的污渍。
“呵忒。”虎子朝地上吐了口痰,就落在程兵的抹布边,“什么东西!”
人群逐渐散去,程兵利落地收拾着,似乎完全融入了这里。
偶尔腿蹲麻了,他会半站起身,抬头毫无焦点地看向四周。他注意到那个年轻瘦长的阿哲蹲坐在远端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刚刚人群围上来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动作,藏在人群之后的。程兵以前听嫌犯们说起过,进号子后的第一晚,和准备出去前的最后一晚是最难忘的,基本没有人能睡着。
这一夜,程兵感受得无比真切。
长久以来,程兵的睡眠环境一直特别嘈杂。交流案情的办公室,人声鼎沸的火车站,风起虫鸣的野外……即便是在家里,也有慧慧偶尔的梦话声和空调、冰箱压缩机启动关闭的声音相伴。他已经练就了随时随地,想睡就睡的本领。
熄灯后的号子太静了,甚至没有嫌犯打呼噜。
程兵失眠了。
之前,程兵自认为睡眠是无用但必要的生理需求,他必须眯一下,第二天才有足够的精力面对整个台平的大案要案,而现在,程兵不知道自己第二天要干什么,更别说第三天,第四天……程兵的人生似乎被切断了。
这一夜,程兵唯一敏感的数字是,铁栅栏窗外那一方夜空,里面有三十四颗星星,他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分别查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个数字一定是确认无误的。
嗯?
程兵内心一紧,他没听到什么声音,也没在漆黑的夜里号子内看到什么,但他就是感受到了异动。
他知道为什么听不到嫌犯打呼噜了。
因为根本没人入睡。
通铺最里侧,红中慵懒地一翻身,双眼突然射出精明的光,他和身旁的虎子四目相对,接着就轻轻朝程兵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一个、两个、三个……通铺上一个个泛着青光的脑袋依次抬了起来,在月光的照射下,就像是黄泉比良坂之下伸出的罪恶之手。
靠近彩电的嫌犯驾轻就熟,动作完全没有任何刻意和拖沓,他高高伸了个懒腰,被子一下就挡住了墙上的监控。
程兵浑身都紧绷了,他拿出了自己在野外蹲守嫌犯的状态,感官清明,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因为地方太小,他只能侧身睡,他背对着号子里所有人。程兵庆幸自己采用了这样的姿势,敌明我暗的容易防守。
即使看不到身后,程兵的双耳已经完成了通感,身后的每一个像素都在脑海中播放。他似乎能看到嫌犯们依次掀起了被子,能看到红中和虎子从后面缓缓走过来,能看到所有人的动作都蹑手蹑脚……
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程兵呼吸都粗重了,他攥紧双拳,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打他!”
随着虎子一声令下,嫌犯们一窝蜂冲了上来,第一拳就砸在了程兵背后的床板上——
他们没动程兵,目标竟然是阿哲!
“唔,唔,唔!”
阿哲骤然惊醒,他的嘴巴被捂住,四肢受制,这让他根本缓不过神来,只剩下本能支配着他做最原始的反抗。
这一切都只是前戏,真正的招呼在后面。
左手、右手、膝盖、脚面、肘部……无数攻击雨点般砸在阿哲身上,刚刚还在后面的虎子已经一跃来到了阿哲身边,他打得最卖力,每次他的拳头一落下去,阿哲脑门就肉眼可见地生出豆大的汗珠。
这大概是阿哲这辈子经受过最痛苦的折磨,但他却唤不出丝毫声响,就像被遥控器消声了一样。听到阿哲哑巴一样痛苦的闷哼,程兵再也忍受不住,蓦地转过身子,没想到,他正好与红中四目相对。
程兵马上明白过来。
这顿毒打,表面是要给阿哲一点教训,但真正的目标是他——他,才是红中的终极目标。
月光下,红中的嘴角微微翘起,他沉郁地盯着程兵看,像是一位阴狠的谋略家。
程兵如上了发条的小玩偶,机械地,缓缓地背过身去,他面对着冰冷的墙壁,黑暗之中,他的双眼竟然跟窗外的星一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