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怨(3)
四季不入游冥山,鬼魂不扰莫承尧。我想起那日徐栈曾提到的民谣,可是当时师父说它早已荒殆的啊?眼下这茂林,到底又是什么情况?
我步履匆匆,抱着山鸡往道观赶,身后的小毛驴见我一个劲的往回冲,再也没闹脾气,紧紧的跟着我。直至小跑着到了院子里,我才弓着身,大口喘气,望向微启的房门,心下愈发不安起来。
这山间道观,自打我记事起,就清冷孤寡不入人间烟火,现在却传来一阵软糯湿滑的腔调,好似有少女在婉转吟唱,曲高和寡,竟显得这游冥山都有些孤寂了。
“师父!”我冲着门内喊着。
那厢却没有人应。我小心踱着步子,向内室走去。那咿咿呀呀的腔调愈发的清晰,合着不知名的小调,似有琵琶乐,琴弦萧瑟寂寥,惹的这一室如同游冥山般,范若无人了。走至我的闺房门口,才惊觉这靡靡之音是发自我的屋内。我顿了顿身形,怀里的山鸡缩着脖子腻在我的手肘上,似乎它也被这腔调吓破了胆。
那山鸡抬头盯着我,竟似在嘲笑我的胆识也不过如此,我突生一股浩然壮胆,挑开门帘,大踏步的迈了进去。走之前还在鼓捣电视机的师父与林茂堂却消失不见,黑色电视机放映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有位娇俏兮兮的花季少女,坐在一架桥梁的边沿,哼唱着小调,戚戚又凄凄。
“师父?”我再度喊出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回想着山中异象,我心下不安,转身向外跑去。
站在空寂无人的院落里,我冲着天空大声喊道:“莫!承!尧!”
这种天地之大,唯独我一人的沧桑感,似曾相识般,让我的心情跌落谷底。我向着这陌生的游冥山冲去,不停噎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莫承尧”,我怕,没来由的怕。怕这寂静山岭,只剩下了我。
才奔到院落的栅栏门边,身后便响起一阵轻言哂笑:“小妖,为师在这里。”
我回过头去,茅草屋檐本就不承重压,师父却衣袂飘飘,魏然屹立在枯草之上,犹如天人。我甩开手里的山鸡,奔着屋檐而去,人还未挪动几步,师父已经一跃而下,清冷卓绝又隽秀分明,不消片刻已经来到我的面前,我一把扑倒师父的怀里,将他抱的紧紧的。
“怎么了?”师父问我。
“没怎么。”我埋着头,深呼吸着鼻尖的气息,确认了师父的存在之后,才紧巴巴的问出口:“师父,你去干什么了?”
这时,从屋门那边传来一阵低沉肃穆的磁性嗓音:“咳咳……那个……能不能先给口饭吃?”
我面颊一片娇羞,看了一眼林茂堂,才发现他似乎也是从屋子外侧的木梯上趴下来的,他侧耳听了听依旧断断续续的小曲儿,转身嘟囔着回了屋内:“什么节目啊,我去看看,顺便回避一下。”
我抬起头看着师父,白皙容颜,浓黑的发不知何时已经长长了一些,听得他开口解释:“为师与那小林去给电视装了天线,这样便可搜索更多的节目。”
须臾便明白过来,这游冥山,深入简出的,确实需要天线这样的宝物来搜索卫星电视讯号,我心欢喜,以后可以经常看电视,真是莫大的喜悦。
“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先给口饭吃?”林茂堂在室内大声的嚷着,似乎对于饿着肚子工作非常愤懑。
师父扶正我,低声交待:“咱们回来带了些许干粮,先备上,明日下山去采买些食材吧。”
我点点头,去往屋内,想扭转身体,却发现整个人被师父禁锢在掌下,动不得分毫。
“徒儿方才为何惊慌?”
我一下就从这份娇羞的小情绪里清醒过来,抬眼望去,这山林葱茏,遮天蔽日的,将我们这一方院落围在了当中,仿佛要将这小天地与外界隔绝开来。我不再纠结犹疑,伸手指向门前那一片繁茂的枝叶,问出心底的困惑:“师父,你看那草木,是不是长的过于旺盛了?”
师父顺着我的手指看去,似乎也才发觉绿翠苍龙,漫山遍野,完全是超乎寻常四季的样子。师父沉思片刻,安抚着我:“许是结界开了,这草木便一时不受控制,疯长了吧。”
“四季不入游冥山……师父,你说……这是不是游冥山复苏了?”
师父捏着我的脑袋,转向厨房方向,凑在我耳边低语:“游冥山早已废殆,此山非彼山。徒儿与为师去准备晚膳吧。”
“那游冥山在哪里?我们不是便住在游冥山中吗?”
“苍树即死,人间再无游冥山。”
苍树二字,让我精神俱颤,这两个字总是会让我想起那日迷魂阵中所见到的黛眉少女,师父说那是昔日重影,所以,到底是因为苍树死了,还是因为佳人不再,这山中的一草一木,便不再是故时的游冥山了呢。
我静默不言,随着师父的牵引,去往院侧的厨房,许久不住道观,厨房早已没有生火调息的踪迹,师父端来院墙下的柴火,搭在炉子里,很快便升起了火。我洗净锅碗,烧着水,还剩一点点大米,我便下了锅。
取来的干粮都是在大胡子家时,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付了单协费用,不过因为我喜欢吃,师父便托人多采买了些许。没成想,回来竟还得靠他们度日。
牛肉干,烤鸭,鱼罐头,酱肘子,鱿鱼丝……哦,还顺手带了一包榨菜。师父盯着那一堆的荤食,终于挑着眉,捡起那包榨菜,取来小盘子呈上。很快锅里的粥便咕嘟咕嘟熬开了,喊来林茂堂,日头已西沉,暮色四合,就着那些微的光,一顿饭吃的酣畅淋漓,在大胡子家,总有顾忌,桌上礼节颇多,况且每天奔波劳碌,心力交瘁,好久没有这样大吃一顿了。
扶着肚子,打着饱嗝,看着一边心满意足在剔牙的林茂堂,几乎将我的存货扫荡一空,我望着仅剩的半包鱿鱼丝,和师父挑了一筷子蹙眉便不再过问的榨菜,终于憋不住烦闷,问出口:“小林,你什么时候回去?”
林茂堂伸长了双腿,靠在椅背上,惬意的盯着天空,徐徐吐出几个字:“永远都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