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善想起莲花对她说过、墨泰也对她说过,如果一个出现过回光返照后而久久不肯离世的人,给他吃些他平时最喜欢吃的东西,他就会走的很快。意思是那个将死之人还在恋恋不舍他喜欢的那一口。那一口没吃喝到位,他会死不瞑目,就也心心念念地不会死去。
墨贤平生最喜欢吃甜腻的糯米汤圆,只是后来得病,不给吃了。但若给他吃些田糖之类的,他就会安然的走掉。所以,早几天,莲花建议她用红糖水代替白开水给墨贤喝,墨泰也建议墨善在墨贤饿着要吃东西的时候就喂给他红糖吃。
虽然墨善根本不相信他们所说的,但她还是不敢像以前那样,知道父亲喜欢吃甜了,每每煮粥,总给他加很多的糖。中午的鸭蛋粥,她犹豫了再犹豫,迟疑了又迟疑,才忐忑不安的加了少许蜂蜜,她还是有所畏惧那些诡异的东西,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却总灵验的不得了。
好在墨贤只喝到了一小半,墨善才觉得自己少了许多“谋杀”似得罪恶感。把莲花和墨泰的建议想成“谋杀”,墨善觉得一点都不为过,否则,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来给墨贤喂吃可以“安然离世”的甜糖呢?
墨善很是羡慕国外的一些地方,能允许没有必要活着的人给予安乐死,她自己也想过许多安乐死的死法,但没一种适合不想死的人。墨贤现在就是个不想死的人,所以,她不能给他吃甜腻的东西。
墨善也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该不该死的人,只有适不适合活着的人。墨贤就是个不适合继续活着的人。他拖累儿女,拖累老伴,拖累所有不想他活着的人,但依旧罪不该死。所以,她不能再去买吗啡加量的硬塞给他吃……
“他回来了?又出去打麻将了吧?”墨安进来打断了墨善的思绪,他依然不肯释怀墨泰而称呼“他”一声大哥。
“没有,”墨善捂住嘴,连接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哈欠连连,说:“中午放那里烧肉忘了关火,把厨房都给烧成了煤窑一样,四壁全黑,还在打扫清洗吧。”
“哦,妈呢?”
“不清楚,可能在她自己房间里吧?或者又出去了。”
墨安就去隔壁叫了几声妈,没见反应,又去了厨房,看到莲花正自斟自饮的喝着老酒。墨安说:“妈,你少喝点,又没炒菜,光喝酒伤身子。”
“这不是菜吗?”莲花见到墨安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满腹委屈地说:“幸好我都是吃自己的,要吃她的,哽都要噎死。”
“又怎么了?”
“怎么了?她说我救坏了你爸。她说我不该叫外人来救他,没有人就让他死掉算了。”
墨安不信:“怎么可能?你应该是听错了她的意思。”
“我不会听错,你哥也在,你爸自己也听见的。”莲花一口气把碗里的酒全喝光,提着还剩半瓶的老酒,颤颤巍巍地往自己房里走。边走边叨唠着墨安:“连你也不相信我了是吧?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吧?你们把个死宝当活宝一样围着转,把活宝都当死宝一样不当人见待……”
见墨安缄默着不搭理自己,周莲花就关起房门,忽而把电视开的老响,忽而给谁打着电话,忽而又大哭大嚎,忽而“天啊”“娘啊”的叫个不停,忽而自言自语地诉说起自己生平的不幸……
足足吵闹了一个小时之多,才累的停歇了下来。
墨善不堪吵闹,就让墨安去守着墨贤,自己关到厨房去做饭。这样,她就听不到莲花的吵闹声。
吃过饭后,墨安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来之前走到后院池塘赶鸭子进鸭栏,没赶进鸭子,却在鸭栏里发现了一条蛇。墨安不认得那是什么蛇,不敢冒然驱赶,回厨房找火钳要去逮蛇。
墨善向来怕蛇,不敢让墨安一个人去捕蛇,就叫他去叫墨泰一起来。墨安其实比墨善对蛇还要恐惧,但他不想叫墨泰,就打着手电筒去找别人了。
停歇了一会的周莲花又开始了漫骂。因为没人理睬,她觉得自己的声音还是不够大,并且把关着的房门也打开来。也不穿毛衣和外衣,只着一件单薄的棉毛衫,站到房间门口,破着喉咙骂个不停。
骂自己救坏了墨贤,骂那个“挑唆”墨善揭穿她说谎的“烂舌根”,骂马路边上的那户曾经唆使墨贤卖了老房子的妇人,骂墨贤把钱都给了别的女人,骂墨贤没有财产留给子孙后代,还死不死活不活地拖累着要她出钱给他治病……
此时的周莲花,就是一个妥妥的泼妇骂街形象大使,凡是在墨家村所能听到的脏话都用上了,越脏她就骂的越是起劲,骂的也更大声。
实在听不下去的墨善,走出厨房,站在离周莲花房间还有四五米远的家门口,极其腻烦地大声说:“你继续骂,继续叫,把最后的一点家运全骂走,把霉运都叫进来,把所有的倒霉鬼、恶鬼都叫进来好了。怪不得以前看迷信的总说我们家有小蛇进出,不得安宁。晚上就是个见证,鸭屋里就来了条蛇,你还嫌不够的话,继续咒骂好了。”
周莲花听了,双脚立即发抖发软。她拍拍胸板安抚着自己不去吓得发抖,她也怕。
安静了几分钟后,脑子灵光的周莲花就想通了。她认为蛇是来找鸭蛋吃的,并不是她叫来的。而且,凡是她能叫灵验的东西,绝不会是什么倒霉鬼和恶鬼。即便是,它们也是听得到她的诉求,来帮她伸冤,证明她骂的叫的还是有神一样的灵验。
一旦想通,周莲花就不再想着骂街,而是跑出来逼问墨善:“蛇在哪里?在哪里?那是我叫来的蛇吗?”边问边哭喊着要去鸭房找蛇。
墨善不堪入目莲花蓬头盖脸衣衫凌乱的样子,拦住她说:“你要发疯就在家里疯吧,别出去丢脸了。墨安已经叫人去打蛇了。”
“墨安、墨安啊,你不能去啊……”莲花更是癫的摊到地上,连滚带爬地绕过墨善,爬到门口,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老天爷啊,你不要让我的墨安有事啊,老天爷啊,你快把我的墨安叫回来,不能让他去打蛇啊。要打也要让我去打啊,要咬就来咬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