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清楚,他并没有在夸自己。
“吕淮是个听话的孩子,他小的时候,我在国外工作忙,没有管过他多少,但他懂事,从没怨过我什么。我这个父亲做得不够称职,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法陪着,后来我带他回国,自己开了诊所,工作总算稳定下来,他也长大了。
“他那天突然告诉我他不想去学校,说来也好笑,从小到大,他还真没求过我什么,唯一一次,我自然不可能不答应。我不知道他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可能是和同学有了矛盾,可能是别的,他一向做事让人放心,既然他不想说,我想,应该有他自己的理由。我身为父亲,再怎么想关心他,也得先尊重他的自我隐私权。
“后来他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我这才意识到情况比我想的要严重,我跟他商量,换一个学校,如果能适应,就读下去,不能的话,我再想办法。他很乖,乖得让人心疼。所以他最后会同意,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是他爸,更希望成为他的朋友,他有事藏着不跟我说,我只能从我自己身上找理由,可能是我给他的安全感不够,可能是有些事不适合我知道,但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想着有天,他遇到事了,不管是什么事,都能和我说。
“其实呢,我本来没打算和你说这些,但你对吕淮来说,并不只是个简单的朋友。他很信赖你,甚至可以说,比信任我还信任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说不吃醋,想想也不可能。但是呢,我也算是松了口气。
“吕淮在那之后,变得更黏我,却也更抗拒外人。他开始不爱跟人打交道,刘海长了,也难得态度强硬地不肯剪掉。我带他找过心理医生,但很多心病,找再多医生都没用,吕淮自己走不出来,谁也救不了。
“碰见你是我们都没预料到的事,但我想还挺幸运,当初带着他转学时,选的是现在这个学校,才让他遇到了你。他的变化我都看得到,也知道这些变化是因为谁,说起来,你帮了吕淮这么多,我还没对你说过一声谢,现在我认真跟你说声谢谢。其实我今天一开始来找你,还真不是因为高中的事。”
吕尧轻笑一声:“以后别这么傻了,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先傻乎乎地自乱阵脚。但既然你先提了,我也不绕弯子,干脆直接跟你明说,我希望你也能去一高。”
“叔——”
“我说这话,不是因为吕淮跟我说了什么,吕淮什么都跟我说了,他所知道的关于你的任何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唯独这件事,他只字未提。从你刚才的反应和他这几天跟我聊天的内容,我能猜出大概是怎么回事。我坦白,想让你去一高,的确有我的私心在。
“我已经让吕淮受过一次未知的伤害,就算创伤正在慢慢愈合,但我还是不放心,在他还没真正将那些伤害抛开成为可以保护自己的人之前,我不放心让他独自去成长。我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成为我希望的那种样子,可能要很久,所以我想,在那一刻真正到来之前,能有一人代替我陪着他,支撑着他,而陪着他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希望你去一高的另一个原因,是作为一个长辈给你的劝告。一高和三高,一个排名第一,一个排名第三,听起来似乎差不了多少,但我告诉你,差的不止一星半点。一高和三高每年收的人数量差不多,但一高本科率每年约占百分之九十,一本率达百分之三十,只要能保持年段前一百,你的一只脚就已经踩进了重点大学的门槛。
“至于三高?你没有去了解过吧,同样的人数,本科率只有百分之六十,考上重点的人,寥寥无几。这就是第一和第三的差距,三高排名第三听着厉害,仔细去了解,就会发现两者差太多。好的环境会影响一个人,我不知道你是抱着什么心态坚持要去三高,你这次的成绩吕淮也跟我说了,不管你之前考年段倒数还是考试交白卷,我也不问你选择这样做的理由,我相信的是,你有进入一高的能力。
“你说你可以绑着吕淮让他不要陪你去三高,这表明你知道他不该往这个方向走,他可以往更好的地方去,所以你不会让他犯傻。但在我看来,你坚持要去三高的想法,一样也是犯傻。你有这个能力,你选择隐藏,你选择甘于现状,不管是因为什么,总结起来就一句,你这样做就是傻。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成为让你堕落的原因,不管是因为什么,只有你变得强大,所有的一切,才无法成为将你压倒的威胁。就连我,都没法保证一定能完好地保护好我最亲近的人,更何况是现在的你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需要你去保护自己最亲近的人,可你什么力量都没有,你怎么去保护好对方?靠蛮力吗?以命换命吗?你痛快地走了,你想保护的人呢?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吗?知识向来和力量两个字挂钩,不是因为你靠着脑子里的知识就可以做些什么,而是因为你有了知识,它会给你带来什么。
“这个世界是公平也是不公平的,泥潭里出生的人,天生没有可以同其他人拼搏的东西,他能靠的,就是脑子里所能容纳的知识,知识可以改变一个人,也是下位者可以成为上位者的最能依赖的东西。你现在就拥有比一般人更能接受和运用知识的能力,是要继续浪费它,还是选择利用它,都取决你。现在先去吃饭,我说了这么多,想必让你一下子全部听进去,也有一些困难。走吧,要去吃什么?”
谢安一动未动,他挺着身子,垂着脑袋,脸上的表情,全数因他的动作被遮得一点也看不见。
吕尧没有催他,有风从耳侧吹来,他不由得伸手,将烟盒里吸了几口的剩烟拿出来,想到什么,又重新放了回去。
他看向谢安,整个人被一股低气压紧紧包裹着,那气压由内而外,自他身上传出,不触及他人,仅仅影响到他自己。
他也没多大把握能劝到他,救人的实质是自救,自己这些话,说过一次就不会再说,不管谢安如何选择,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毕竟他不是吕淮,他只是吕淮的朋友,就算他为吕淮做了很多,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个外人。
他只会劝这一次。
蔚蓝的天空已经同映出的霞辉交融一体,吕尧没打算再等下去,他站直身:“走了,不然我直接把你丢这儿了。”
他坐回车里,发动引擎。
副驾驶的门被打开,谢安跟着坐进来。
他沉默地给自己扣好安全带,车子冲出去时,他降下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