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跟在云上旁边也得以顺利来到伊势青川面前的幸村恭恭敬敬地对他弯身问候。
“啊?精市,来了啊!”看到得意弟子,伊势青川马上丢下其他闲杂人等,伸出手拍拍幸村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你看这次的展览怎样?”
幸村谦和有礼地微笑,展现出面对长辈时该有的无可挑剔的举止,说:“老师的作品,自然不会让人的期待落空。”
“谁问你我的作品怎么样了?我自己画的画水平怎样难道还不清楚吗?我是问气氛!气氛!”伊势青川看起来心情很好,毫不吝啬地对云上表现出赞赏之情,说,“我说这曦丫头还真是能干,这里的设置完全就是我的心水啊!”
“云上前辈向来了解老师的喜好。”幸村也不觉尴尬,落落大方地回应。
“嗯。既然来了,就陪我走走吧!”伊势青川早就厌烦了围在旁边只知道阿谀奉承的路人甲乙丙丁,看到喜欢的弟子都到了,直接把那群人甩一边,领着云上和幸村走开。
反正,这里是他的展览,他就是最大,用不着迎合讨好别人!就算是恃才傲物,也是要有那个才的!
第三展厅主要展出伊势青川弟子的作品。当今不少有名气的画家是经过他指点的,但是他正式所收的弟子并不多,加起来十根手指头能算完。
天才型的人物,往往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怪癖,在收徒方面,更会有各种各样的条件。而伊势青川在收徒方面很是挑剔。虽然他从不吝于指点他人,但若是要成为他的正式徒弟,则要经过他本人严格的挑选,按他本人的话来说,要是收徒不慎只会让他们出去坏了自己的招牌。而事实上,幸村是他近三年来所收的唯一一个弟子。
然而,正因为他的挑剔,能成为他徒弟的人在绘画方面都拥有很高的天赋和造诣。因此,这第三展厅里的画作即便放在伊势青川本人的得意作品之后,仍旧不见得逊色太多。而且,他们各有各的性格,画出来的画也同样风格各异,个性十足。故驻足于第三展厅的人丝毫不比头两个展厅里的少。
伊势巡看着弟子的作品,不时不轻不重地点评几句,而云上和幸村也随着他慢慢地浏览过其他师兄弟姐妹,还有自己的作品。
这个展厅的所有作品都是按照作者分区排布,每个人都有几幅得意之作被选中,自成一家地占据一个地方,张扬地展示自身。然而,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在接近角落的墙上,一幅孤零零自己单一地挂在那里的画。上面的题目写着《记得当时还年少》。
而且,严格算来,这幅画连作品都算不上!因为那只是一幅以炭笔描绘的草图,甚至是画在一页普通笔记本的纸页上的!与其他精心完成的大作相比,这一张纸单薄寒伧,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
然而,伊势青川却站定在这幅画前,既没有向前走,也没有作出任何评论。
幸村看了这幅奇特的“作品”一眼,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记得其他同门之中,并无此画风的。画面风格倒像是……不过,又怎么可能?
他微微张嘴,但是却又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改口低声问道:“云上前辈,这是……”
云上摇摇头,虽然所有展出作品都会经过她,但她此刻脸上的疑惑并不比幸村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老师执意要放出来的。”
听到后头两个弟子的讨论,伊势青川才呵呵一笑,转过头问他们:“曦,精市,依你们看,这幅画如何?”
云上再次仔细端详了一遍,给出她忠实的意见,说:“这幅画的作者基础很扎实,下笔自然流畅,风格也清新,只是……老师,说实话,我现在的看法和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是没变,这样的画,并不够格放在这样的展览里。”话尾带着浅浅的无奈,不知道老师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幅画,非要她放进来不可,但是这样的作品又怎么能跟他们的其他画作放在一起呢?这不明摆着是为难她吗?当她面对另外一个负责人看到这么突兀地空出一个角落挂着这画时脸上的惊讶表情时甚至无从解释!
伊势青川对她最后的评价不以为忤,转向幸村问:“精市,你觉得呢?”
幸村的目光再次认真地扫过这幅草图,他眼中的疑惑更甚,这幅画的风格,越看,就越觉得与他看到过的……
《记得当时还年少》。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挂着一轮夕阳,近处的浅滩上,是两道凑在一起的小小身影和一座沙堡。结构和透视都无可挑剔,但最叫人在意的不是画面所展现的画功本身,而是……它给人的感觉。
仅仅是用炭笔勾勒而成,虽没上色,却仿佛能让人看到被残阳渲染的晚霞和大海,洋溢着淡淡的温暖。未完成的沙堡,两个小女孩拉长的影子,奇异地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好像闭上眼,就能听到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和女孩轻笑的私语。偏偏,温馨之中,又透露出无法忽视的寂寥。配合上那样的题目,更是让人生起无限的惆怅。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幸村的心中忽然浮起一道鲜明的人影。
但是他很好地掩饰其内心异样的感觉,掂量了一下,他保守地说:“我认为云上前辈说得很对,这幅画虽好,但并没有到达能够放在这个展厅的程度。”
“嗯。”伊势青川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们,并且说道,“你们说得都没错,这幅画,从画功上看,其实尚算稚嫩,的确远比不上你们的那些作品。”
云上终于忍不住了,急着问:“老师,既然如此,那为何你……”
伊势青川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她的问话,视线回到那幅画上,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说:“但是,一幅好的作品,不在于它的构图有多完美,用色有多适合,而在于,它能否将画者的内心情感成功传达。”
云上和幸村都同时一怔。
伊势青川继续说:“我常对你们说,画画,不应该是一件功利的,带有目的的事。只有真情实感才能打动人心,在我看来,这幅粗糙的草图,却是这些展品里面最能打动我的。”
云上已经有些愧色地低下了头。幸村也若有所思。
伊势青川的语气忽然严正起来,说:“曦,你自己说,今天这个展厅里摆出来的作品,有多少是为了展出而完成的?你们都是很有天分的人,画出来的这些作品从绘画艺术上来看是无可挑剔的。但是,那些画里面又传达出什么了呢?观看的人又能从中感受到什么?”
云上低低地说:“老师,对不起,是我错了。”
的确,随着名气的增大,她早已丢失了一开始对画画喜爱的心情。作画,好像单纯地变成了任务,为了能够展出,能够卖钱,那种纯粹的心已经不见很久了。不仅是她,很多师兄妹也一样,为了能够参加这次的画展,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来完成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却没有一个是真正地将内心诉诸画面。唯独幸村这个最小的师弟,反而是保持着兴趣和乐趣来画画的。所以,面对老师如此的指责,他自然还能够面无愧色。
伊势青川轻轻叹一口气,说:“曦,我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多少能够从这幅画里面找回一些什么罢了。而且,也算是我的私心吧!执意要把此画展出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想再找到画这幅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