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闪电亮起,雷声仿佛在头顶盘旋,几点雨滴急促地落下,带着些微凉意。江原目光幽深,语声却仍是冰冷:“凌祭酒,身份还未确认,已经超然于天御府之外了?”
我不愿告诉他自己行动不便,偏过头道:“殿下有令,属下自当催马去办。”
江原冷哼:“命你下马,听不到么?”
我僵硬地在马上坐直身子,略一咬牙,翻身滚下马鞍。下身还未痊愈的伤口一阵撕痛,我尽力掩饰住不适,冷冷仰起脸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从这里向上看去,江原显得比平日高大,他居高临下地骑在马上,带着沉冷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看我,冷漠又遥远,更像座雕琢精致的塑像。我微微眯起眼,忽然想,假若有一天他坐上皇位,享受万千人的朝拜之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一副情景。那个时侯,我与他又当如何?
江原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很快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向行军队伍中喝道:“停!”
只见队伍中一辆篷车慢慢停了下来,那是乘坐杜长龄的车辆。我有些奇怪,现在能有什么军务要商议?
江原立刻下了马,两臂穿过腋我下,半拖半拽地带我走向马车。我随着他十分狼狈地迈步,下身被撕扯得更疼。
“你!”
“闭嘴。”
雷声轻响,雨声渐渐密集,江原不由分说掀开车帘,将我抱进车里。杜长龄手里拿着半卷古书,正倚在车厢后侧的软垫上,表情十分惊讶。不等他开口,江原已经温和地对车中道:“长龄,外面雨下大了,你代我照顾一下凌祭酒,别让他四处乱跑。”
杜长龄仍然惊讶地看看我,又看看已经满身雨痕的江原,轻声道:“好。”
江原一笑:“长龄,你觉得身体怎样,车子颠得厉害么?”
“多谢殿下记挂,臣很好。”
江原微笑着对杜长龄点头:“那就好,我去前面看看。”他正要放下车帘,视线与我相触,脸色却立刻再度阴沉,“凌祭酒,好好调养,日后本王还等着你来侍候!”说罢刷一声甩下帘布,身影消失在车外。
我立刻起身打开车窗,却见茫茫雨雾中,江原骑着乌弦,手里牵着白羽,已经渐行渐远。只得自己哼了一声,无奈地坐回车里,干笑着搭话:“司马大人,不会介意下官贸然打扰罢?”
杜长龄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听见我说话才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殿下有命,无关打扰。”
我扯着嘴角笑道:“杜司马果然与殿下情谊深厚,即使如此厌恶下官,却答应得如此干脆,没有半句托辞。”
杜长龄轻看我一眼,拿起手里的书。看了一会,似乎看不进去,又放下,自言自语般悠悠地道:“我第一次在山里遇见殿下,就是这样一个雷雨天。那日他身上几乎全被雨水淋透,情绪比今日还要低落百倍罢。回想起来,殿下与皇上的关系也是从那时起开始疏远的。”
第六十八章 洛郊问鼎(上)'VIP'
我有些意外,略带惊奇地看向杜长龄,他居然会对我说起自己与江原的往事。
杜长龄手指在书页上随意翻动,淡淡道:“凌祭酒何必惊讶,你入天御府将近一年,早已了解朝中形势。即使不知殿下与皇上之间的微妙处,也该从这次两国交锋中看出一二。”
我直言回道:“下官并非没有看出,皇上对燕王既重用又压制,一直矛盾得很,下官只是不解杜司马提起此事的用意。”
杜长龄动作一顿:“凌祭酒可知道我与殿下是如何相识的?”
我笑了笑:“愿听杜司马详述。”
杜长龄合上书页,缓缓道:“那正是燕王妃犯下通敌重罪之时。皇上执意将梁氏满门一律治罪,殿下竭力反对,想尽办法为王妃开脱。皇上大为震怒,下令收去他的兵权、停职家中、禁见任何官员,这是殿下从未受过的重罚。不少过去与梁家有过节的大臣,更在此时落井下石,一致要求废王妃、诛梁氏。到后来,甚至不知从何处传出流言,说殿下其实与梁家串通一气,意欲勾结外族图谋篡位。”
说到这里,他低声一叹,意味深长地看向我,“本来燕王十分受皇上信赖,几乎是公认的太子人选,经此一事,地位瞬间摇摇欲坠,艰难处境,无异四面楚歌。凌祭酒可能体会?”
我默默向窗外望了一眼:“我可以试着想象。”
杜长龄轻声续道:“我当时见到殿下,他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弱冠少年,可是眼中却带着极不相称的成熟,除了衣衫狼狈,浑身找不到一点颓丧的影子。他好像对我的出现十分不悦,冷淡地询问过我的姓名住处,只说了一句“改日再来”便下山去了。直到后来我才发现,那是他至今唯一一次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消沉。”
我撇了撇嘴:“他大概觉得很丢面子,恼羞成怒了。不过受挫后还这么嚣张,谁会知道他那是无助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