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灵殊看得目瞪口呆。我冷冷地重新面对他:“阿干,没有一个强盛国家的君主,会甘愿让自己的势力被权臣分割。宇文氏族一直受君主重用,是因为那些国家偏安一方,地贫民弱!试问百年中,宇文家侍奉过的君王,哪一个得以长久维持,哪一个不是迅速覆灭,否则,你宇文氏何以背上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骂名?”
宇文灵殊说不出话来,脸上表情有些动摇。
“魏国与你们过去投奔的国家都不同,不但兵强马壮,而且君主英明,这就注定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国家里长久保存割据势力。燕王能力强,可以控制你们,或许还能让宇文家保存势力;但晋王生性阴狠,又不擅兵事,绝不会允许你们壮大。你听信晋王一面之词,只会让宇文家彻底覆灭。”
我看着江进续道,“韩王现在已经掌握了晋王足够的罪证,准备向皇上揭发,所以即使晋王侥幸得胜,他也不可能得到继承权!晋王失败,宇文家只有跟着一同覆灭,连偏安幽州的权利也丢失掉。”
宇文灵殊有些惊疑,又有些犹豫,他看看江进,又看向我:“子悦,你在迷惑我么?你这么说,只是为了救回燕王?”
我淡淡一笑,低声道:“阿干,记得我们结拜的时候,你说要与我肝胆相照,将我视若亲弟,我……也是从心里想将你视为亲人。现在亲人与我背道而驰,我不想失去他,于是来做最后一次努力。”
宇文灵殊怔愣地看着我,目光在我脸上飘摇,猛然间,他用力咬牙侧过头:“既然不能听信晋王的一面之词,你的话也不能全部听信。我不能违背父亲的命令,至少现在宇文家还握有主动,我不能用整个家族的命运作赌注。”
我的目光变得有些冷:“你已经在做赌注了。”
宇文灵殊眼中闪过野兽般的嗜血光芒:“那我宁愿一赌!韩王已经在这里,只要我将韩王杀死!”
地上的江进浑身一震,急切地运动内息,想要把穴道冲开,可惜无济于事。
我垂目,沉默良久:“阿干,你要与我生死相决了?”
宇文灵殊眸中杀气收敛,有些微微的痛苦:“不!我愿意为你死,可是在这之前,燕王必须死。”
我忽然抬起头,用我认为最炙热的目光望向他:“你是真心对我,甚至愿意为我死?”
宇文灵殊认真道:“从很久以前,我就这么想,只是从不敢说。我并不期盼你能同样对我,能与你结拜,我已经觉得满足了。”
我点点头:“如果我今天死了,阿干会为我收殓尸首罢?”
宇文灵殊猛地抓住我的肩头:“子悦!”
我看一眼他身后的贴身家将们,微笑着推开他,将手指伸到腰间,解开衣带:“反正要死了,不如死前免去不能回应阿干一片真情的遗憾,无牵无挂的去罢。”
宇文灵殊僵住,吃惊地看着我:“子悦,你……”
我已经将衣服褪到肩头,淡淡问:“阿干不愿意?”
“我……”宇文灵殊眼神迷离,全身剧烈地震颤起来,他突然用力将我抱住,喃喃地说了一句鲜卑语。
我收住袖里的短刀,两手垂在身侧,平淡道:“阿干的话,我听不懂。”
几个家将却已经跪下,语调急促,好像在劝阻什么。宇文灵殊平静地看着他们:“也许这样做,才能是宇文家最好的退路,如果父亲因此蒙受损失,就让他惩罚我吧。”
他回身,轻轻替我拉起衣襟,又重新抱了我,声音充满伤感:“子悦,我不想失去你,我也不想在你面前变得卑鄙。”他用鲜卑语严厉对家将说了什么,接着走过去替我拖起江进,“我跟你出城,制止宇文家的士兵与燕王为敌。”说着牵来自己的坐骑,与我一同打马出门。
他这样改变主意,反而让我心情又复杂又愧疚,只有轻声问:“阿干,你想清楚了?”
他点头,又自语般道:“我大概也有些鬼迷心窍了,即使明白你的话有理,有一刻出于私心,居然只想置燕王于死地。直到你方才……我才发现自己内心有多卑鄙。”
我无语良久,也许我只有更卑鄙,为了及时退兵,甚至想过在乘他不备时割下他的头颅。即使我过后以死赎罪,也难掩罪欺骗他感情的恶罢。
临近西城门,果然有禁军阻拦,我没有与他们多作纠缠,策马直冲而过。对守城的卫兵扔下令牌,喝道:“紧急军情,奉旨出城!”
守兵依然不动,怀疑地看一眼被在宇文灵殊横搭在马背上的江进,肃然道:“请殿下出示圣旨!”
我冲过去一剑砍上他的臂膀,怒喝道:“开门!再敢延误军机,阻拦者就地斩决!”说着挥剑乱砍,守卫们不能抵挡,四散去搬救兵,我将剑逼到一个带头守卫颈上:“快开城门!”
那守卫一脸恐怖地指挥余下几个小兵卸下门闩,我将剑收起,却见身后已有几十名禁军包抄过来,我重新挥剑将他们逼退,对宇文灵殊道:“阿干,你前面带路!”等到他带着江进顺利出城,我策马跟上。
夜幕已渐渐黑沉,天际的星光好像埋伏暗处的犀利眼眸,嘲笑着我们在旷野里狂奔的身影。
江进不知何时哑穴解开,忽然在马背上大笑起来:“凌悦,你跟了我大哥以后,真是越来越风骚啊。怪不得都说胡人蠢笨,宇文灵殊,你不知道他在骗你?好一场主动献身的好戏!要是我,一定将计就计,吃干抹净,然后照样我行我素,看他会不会后悔得哭出来!”
宇文灵殊冷冷道:“我知道,但是不用你来多嘴。韩王殿下,你最好小心我手中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