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步走过去,想要张口询问。那名年长医官表情凝重地抬起头,声音沙哑:“殿下,请您站远一些。”
我看着江原,低低道:“不知燕王……”
医官额上布满汗水,他肃然打断我:“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臣等穷尽毕生所学,一定会医好燕王殿下!”
我只得退到屏风旁,徒劳看着御医们换下一块块浸血的绢布,又重新换上包满药粉的白绢。
原本并不以为江原的伤有多重,相反觉得他此时伤了,恰好能够达到许多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消除过去日益加深的父子嫌隙,重新获得江德宠爱,令人无暇计较他为得到皇位而使下的手段;又比如促使江德不再姑息江成,下决心追究晋王府罪责,借此一举清除反对势力;再比如对江麟、对江进,都可以变被动为主动。
可是此时面对着江原全无生气的苍白面孔,我发觉这些根本微不足道。就算躺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就算能立刻成为皇位的继承者,如果他不能醒来,所有为之倾注的心机与筹谋,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会知道,当我以为他真的死去,那一瞬间天地崩裂般的混沌感觉,以至随之而来的绝望,连自己事后都为之震惊。从最初与他遭遇,到后来无数纠葛,他或沉冷或轻佻的表情,已不知不觉深刻在脑海,只要略一回想,就能异常清晰地显现。突然意识到,我居然就这么习惯了他的存在,无法忍受他的突然离开。
想到这里我不觉重新愤怒。我已经如此为他失控,他若竟敢不醒来,这一切岂不成了一场笑话?他江原费尽心机,难道只为在皇位前做一个匆匆过客?
“越王殿下。”
我的思绪猛然被一个声音拉回现实,转身却见江麟小鬼就在一旁。他微微仰头,皱起眉头的样子特别像江原:“越王殿下,你为什么在我父王床前又咬牙又切齿?”
我极力稳住心神,瞥他一眼道:“我在遗憾,你父王怎么没死在郊外。”
江麟立刻不可思议地瞪着我,声音发颤:“凌悦,你还敢这么说?你忘了自己误会死的是父王后,立刻变成了什么样子?父王现在还未醒来,如果……如果……你哭都来不及!”
我冷哼:“他死不了。这种祸害若是死了,全天下好人都有好报了。”
江麟面色因急怒而微微涨红:“你真是一点没变!我以为你与父王相处这么久,至少……”
我冷冷道:“我也以为秦王殿下至少能变得懂事一点,就算不在乎与父亲的感情,起码不会给人添乱。你已经明确告诉父王不回洛阳,结果韩王一句话,就能令你瞒着所有人偷偷回来。现在造成如此局面,该哭着后悔不该是你么?”
江麟神色一震,扭头不语。
我拽过他的衣襟,一直将他拉到无人处,视线恨不能穿透到他心里,语气却异常沉静:“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孩子不信赖父亲,却要去信别人,以致于打乱全盘计划?”
江麟对上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退缩了一下,立刻摆出倔强的表情:“我没有盲目轻信,包括三王叔的话。我瞒着父王回来,只是因为……”
“因为?”
“因为你。”江麟下决心般直面我,“接到三王叔的信,我才明白父王根本没打算真的娶妻,他要破坏自己的婚礼!就算王叔不提我也知道,他是为了你,自从遇到你,父王做过许多不计后果的事。但违抗圣命非同小可,也许会令父王就此失去机会,我不能眼看错误发生,所以临时决定回来阻止父王。你与父王之间这种不可告人……我怎么可能与身边人商量,自然不能与父王商量!”他想了想,又低落道,“我却没想到晋王早已行动,结果连累父王落到了他的圈套中。”
我苦笑一下,放开他慢慢坐到地上:“韩王句句实言,他自始至终谁都没骗,只是不肯和盘托出。事情演变成这样,我看他再怎么拼命装可怜也难逃干系!”
江麟眼睛发红:“早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我说什么也不会回来。三王叔……他原来有自己的心思,父王却是真的舍命护我,可惜我过去一直不能原谅他害死母亲,总是故意疏远他。”
我看着他:“据我所知,你母亲并不是他害死的。你父王任凭你误解而从不肯解释,其实也是保护你的一种方式。”
江麟看上去已有七八分相信,但还是质疑了一句:“是么?”
“你已经封王,有参与政事的权利,这种事眼见为实,不如以后去查阅秘阁的档案罢。
江麟点点头,又道:“就算是父王做的,我现在也相信他有自己道理。”他忧心地向江原的房间望去,“不过,只要父王能醒来,我真想拿任何东西交换,就算不知道真相也无所谓,只要他在。”
我默然握紧了拳头,江麟的话又何尝不是我心中所想。
江麟停了一会,忽道:“凌悦,你心里还责怪父王么?”
我冷下脸:“不是责怪,是痛恨。如果这次他不能醒来,我想我会更加痛恨他,像你当初痛恨他杀了你母亲那样。”我说着沉沉转向江麟,“还有你,小鬼。何时跟你父王一样学会说谎面不改色的?把我骗了,你瞧着心里很得意罢?”
江麟再次被我的眼神吓住,底气不足道:“谁骗你,我起初也不知道!后来虽觉得疑心,却还是不能肯定,直到父王趁混战接近我时才明白过来。当时叫你过去,就是为了在不引起晋王疑心的情况下悄悄告诉你,谁知道你只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已经发狂了。”
我冷冷道:“自己找替身易容成他的模样,还要怪我认不出么?”
“我问过凭潮,这不是父王事前的计划!”
我一愣:“你见过凭潮了?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