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尽。后来学一个抽头放梢的破落户,他家止有三间房,乃是个一堂两屋。一壁厢是儿媳的房子,一壁厢就开赌场。他儿子又长不在家。”诓骗鬼道:“在外做甚?”柳金娘道:“卖旋货哩。”诓骗鬼道:“他就会旋么?”柳金娘道:“他打着个会旋的伙计,他不过跟着人家瞎旋哩。那一夜要至半夜,众人散了,止有个叫做甚么输杀鬼不曾走了。湾人锅出外边解手去了,回来时输杀鬼与他媳妇睡哩,遂打闹起来,惊动邻右。问其根由,众人说道:‘半夜三更,留下个光棍在家,是自己错了。哑子吃黄,苦在肚里罢。’说的湾人锅又羞又气,投井而死。众人凑急打捞起来,浑身衣服都湿成了一个水蛋了。幸喜没死了,止跌折脖子骨,后来长成个锅子。因他住在河湾,又是个锅子,故叫湾人锅。至此以后,就扯破脸,又添上这么一桩买卖。”二人听见,甚是欢喜,欣然而去。过了诱人街圈套巷,果然三间屋,拍推开两扇柴门,二人进去。湾人锅一见,甚是欢喜。二人坐下,言道:“俺们要顽钱,可有顽家么?”话犹未了,从外进一人,但见:
风葫芦帽歪顶头上,双尖靴踏倒后跟。风葫芦帽脑油二分厚,双尖鞋儿尘垢有半斤。手瓶条子拖着地,褐衫不扣常开怀。行走时左扭右捏,尽他挑调;说话处牙尖舌快,自觉奇能。耍钱时真个公道,输多少总不红面。祇见脸又大又招风,真正是卖地祖宗。
诓骗鬼问道:“此位是谁?”湾人锅道:“他在俺隔壁居住,性情好赌,甚是公道,将万贯家产弄了大半,人反送他一个大号叫做输杀鬼。”丢谎鬼道:“这是十八个铜钱摆两行。”输杀鬼道:“此话怎讲?”丢谎鬼道:“久闻,久闻。”诓骗鬼道:“止三个人还耍不起,再有一家纔好。”湾人锅去不多时,又唤将一个来。此人生厉害。怎见的:
颊似猴腮,鼻如鹰嘴。一副脸通无血色,十个指却像钢钩。宁可我负人,莫教人负我。奇才得自曹操,既已食其肉,还要吸其髓;妙术受于狐精,一点良心,离阴司早已丢下。千般计较,出娘胎敢不捎来?要知此物名和姓,四海皆称抠掐鬼。
这是湾人锅勾来一人,名呼抠掐鬼。此人善能抠么坐六四。坐下就耍起来。输杀鬼一夜输了百八十串。至此以后,诓骗鬼和丢谎鬼白日陪着讨吃鬼、耍碗鬼嫖,夜晚间来此赌钱。不觉数夜,输杀鬼将房屋、土地、老婆、一双儿女俱卖的输了。一夜四个又到此处,输杀鬼道:“咱们今日是要赊账了。”诓骗鬼道:“咱们俱客对客耍钱,输赢现耍,俺们不要赊账。”输杀鬼道:“我家房地俱卖尽了,还有一菜园子,里边我着都是没扎果。我若输了,明日将园子卖上清债。”于是四家又耍起来。输杀鬼性情各别,赢了时就不起身了,人家不耍了,他扯住又耍,等输下些纔罢手,于是输下许多赊账。丢谎鬼与诓骗鬼悄悄说道:“你看输杀鬼那个光景,那里有钱与咱,待弟丢上个谎,将抠掐鬼的衣服骗上,咱走罢。”于是丢谎鬼与抠掐鬼道:“我见老兄的衣服时行,弟有朋友访去,借来穿穿如何?”抠掐鬼道:“咱相与半月,借去何妨?”丢、诓二鬼拿上衣服,故意又饮了些酒,未及天明去了。不多一时慌慌张张回来,说道:“饮酒误事,将老兄衣服丢了,这该怎么?”抠掐鬼道:“你丢了得陪我。”诓骗鬼道:“就陪罢,可值多少?”抠掐鬼暗道:“本不值三两,”却说道:“值五两。”丢谎鬼道:“咱们相与要紧,不管他罢,将俺们赢下的八两银子你都要去罢,权当俺莫赢下。”抠掐鬼道:“就是这样。”于是丢、诓二鬼去了。抠掐鬼不管输杀鬼有无,当下抠住就要。输杀鬼道:“我那里有个园子,我输纔没扎果了,不与了。”抠掐鬼大怒道:“皮儿草儿都是钱。”遂将输杀鬼的浑身衣裳,连裤子尽都脱了。抠掐鬼算来不够,输杀鬼亦怒道:“再无别物,止有一根精屁,你要拿去。”抠掐鬼大怒:“就是精屁也是要的。”输杀鬼气忿不过,见窗台放着把剃刀,拿在手,咬住牙,噌一声割将下来,大叫道:“今日纔输了个赤光无膫,连精屁也落下。”一阵发昏,跌倒在地。唬的个抠掐鬼跑的如飞去了。自古道:“人不动心难为死。空了半个时辰,方纔哼哼过来。湾人锅没奈何,养了半月有余纔好些。说道:“我见你这样子,要钱人也不要了,受苦你又不会受苦,咱这里不成寺上缺少个人击鼓敲钟,你往那里敲钟去罢。”输杀鬼没奈何,往不成寺上赤打响铁去了。这正是:
祇输的房地妻子都卖尽,
落了个赤光无膫打响铁。
且说讨吃鬼与耍碗鬼在柳金娘家住了半月有余。二鬼家私已去了大半。那日忽然来了一个相公,跟着许多家人,乃是本府贾大爷的公子。诓骗鬼扯着他二人,同众人都溜将出来,道:“他来了,我们另扎一阵,且走罢。”二人无奈何,祇得回去。讨吃鬼将众人邀在他家里坐定,心中好不气恼,对耍碗鬼道:“他们做官的人家这等势力,我们没前程的,难过日子,若是你我大小有个前程,这会也还在那里陪他坐哩。纵然将婊子让与他,我们也不至于这等没体面往回走。”耍碗鬼叹了一口气,不作声。诓骗鬼便乘机道:“大爷们要有前程也不难,拿几千两银子来,小人效力,替大爷们去长安干办,休说前程,就像那公子的父亲,做个黄堂知府也是容易的。那时做了官,挣几十万银子回家来,要嫖就嫖,要赌就赌,谁敢说个不字?”耍碗鬼道:“官也这等容易做么?”丢谎鬼接住道:“这有何难。如今朝廷中,做宰相用事的是李林甫,极贪贿赂。祇要投在他门下,当下就有官做。祇怕大爷们舍不得银子哩。若舍得时,小人帮扶上俺诓骗哥去,祇管要妥当。”这一席话,说的二人兴头起来,道:“不知要多少银子?”诓骗鬼与丢谎鬼眼色,丢谎鬼就不作声了,那诓骗故意打算了一会,又吸溜了一声,说道:“二位大爷要做官员,轻可也得几千,少了不济事。”讨吃鬼扯出耍碗鬼来,背地里商量了一会,进来安住诓骗鬼与丢谎鬼,教低达鬼陪坐,他两个凑办银子去了。盖是想做官的心急,就要当日打发起程的意思。
且说他两个,每人本有万贯家财,祇因在柳金娘家时,要在婊子面前做体面,输下的赌账,不等回家就着人取去,对着婊子与了众人,众人俱各自送回家去。此时这五千两银子便是倾囊而出的。于是当面包封银子,一面使人去雇牲口,装成驮,管待诓骗鬼与丢谎鬼酒饭,千叮万嘱的打发起程去了。他二人就学起官样来,走步大摇大摆,说话时年兄长、年兄短,以为这顶纱帽就相在头上。一般不想等了三四个月,并无音信。家中没了银子,凡事渐渐萧条起来。一日,正在纳闷之际,丢谎鬼来,却好耍碗鬼也在讨吃鬼家,二人忙问道:“端的如何?”丢谎鬼叹气道:“我们到了长安,恰要寻个门路,谁想不凑巧,刚刚遇着朱泚作乱,我们商议且回家来再处。不料,路上撞着贼兵,银子抢去,诓骗鬼也叫杀了,惟有小人逃得性命回来。今日相见,实是再世人了。”这两个败子一闻此言,气得大呼小叫,口吐鲜血,跌倒在地,不省人事。丢谎鬼爬起来,一溜烟走了。你说他往那里去了?原来他与诓骗鬼作成圈套,将银子骗的走了两程,寻了歇家,将原来的脚夫打发开又另雇了骡子,改路又往南京去了。也恰有朱泚作乱的消息,他们不敢走,诓骗鬼在店内住,这丢谎鬼回来安动作具实事,端端的在两个败子跟前丢上这等个大谎,依旧赶上去与诓骗鬼均分了银子,往南京做生意去了。这两个败子,苏醒过来,无可撒恶去处,却好倒塌鬼进来说:“家中没米做饭,拿钱来,小人去籴。”讨吃鬼道:“钱在那里,只个来籴不成。”倒塌鬼道:“没钱籴米,难道饿死不成?”讨吃鬼正在气头上,见他说了这两句言话,拿起棍来照头就打。不料,一下将倒塌鬼打死了。耍碗鬼道:“正在甚么光景处,你又弄下个人命,该怎么处?”讨吃鬼呆了一会,说道:“幸的低达鬼见我们穷了,他又往别处低达去了。他日若在时,看见便遮俺。如今止我兄弟二人商量法子。”耍碗鬼想了想:“祇说他是霍乱病死了,与他买上个薄皮棺材,装上里边埋了,他又没有人主,祇遮过街坊邻里耳目便了。”讨吃鬼道:“我这时那有钱买棺材?祇好使席子卷了罢。”耍碗鬼道:“不好。席子卷上露出这个打伤的头来,反不妙。不如咱们将他抬在后园那眼倒塌了的枯井里边,教他一总倒塌去罢。人问时,祇说他逃走了。”于是依计而行。看官们着眼,这就是倒塌鬼的下落。再说这两个败子日穷一日,把地也卖了,把房子也卖了,讨吃鬼刚刚落下一条顶门棍,耍碗鬼落下一个碗,二人叹道:“还是先人们,遗下这两件好东西,不然,我们岂不失脚了?”于是讨吃鬼提了棍,耍碗鬼拿了碗,纔做起他们的本分生意来了。
一日,正在街上讨吃,听得后边高高叫了一声。二人回头看时,急赖鬼的儿子叫街鬼,讨吃鬼问道:“老兄为何也做这个买卖?”叫街鬼道:“祇因先父惟凭急赖,没有挣下东西,所遗些虚薄产业,都被我拆总与人家了。小弟没奈何,学会这个本事,倒也清闲自在。二位是方便的,为甚半年多不见?怎么也就如此?”二人道:“不消提起。”因将前事诉了一遍,道:“咱们如今是患难朋友了,且又是父交子往的,咱们如今益发结拜了,也好彼此扶持。”说的投机,便同到土地庙中,相磕了几个头,结拜成弟兄果然恩爱异常,日则同食,夜则同宿,不像那同胞弟兄们参商不象样。
一日,都往大王庙中乘凉,忽有一人慌慌张张的来说道:“快躲快躲,钟馗又来了。”他三人吃了一惊,说道:“他已走了多日,怎么今日又来了?”那人道:“你们不知道,他前去欠真山,有个假鬼,本领十分厉害,行事如捕风捉影,说话是墁天盖地,与钟馗大战了几百场,纔被钟馗斩了。斩了假鬼回来,路上又遇着低达鬼。不想这低达鬼不济的很,钟馗将他拿住,他就唬的满口胡招,竟将三位招出来。钟馗将他罚与阴兵做了个吮痈舔痔的外科太医了,如今又寻将你三位来。我是地溜鬼,专来报信。”说毕去了。
他三个方在疑信之际,祇听得号角连天,已将大王庙围了。叫街鬼道:“此事无可奈何,祇得与他对阵。我在这里吶喊,你两个上阵。”那讨吃鬼手拿打狗棍,扑上前去。钟馗大喝一声,如山塌地崩的一般,吓得那讨吃鬼骨软筋,丢了棍,往回飞跑。钟馗赶来,耍碗鬼接住,举起碗来向钟馗劈面剁去,指望照脸一碗打死,被钟馗宝剑一架,可法一声响亮,将碗打得粉碎。耍碗鬼道:“罢了,罢了,把吃饭的家伙也丢了,还不投降,等待何时?”于是三个一齐跪倒,哀告道:“念小的们原是好人家儿子,祇因不守本分,弄得穷了,没奈何干这管生,叫人起下这些鬼号,望老爷饶命,小的们非情愿做这样鬼的。”钟馗道:“不守本分便是匪类了,要你们何用?”三人又哀告道:“这也不尽是小的们的不是,祇因祖父们悭吝的悭吝,急赖的急赖,龌龊的龌龊,仔细的仔细,所以积造下小的们,老爷岂不闻悭吝爱财,必生败家之子,急赖的东西不长盛么?”钟馗哈哈大笑道:“据汝等说来也有理,但祇游手好闲,不是常法。”于是每人打了四十棍,以戒将来。又每人赏了一百文钱,以怜穷苦。三人见钟馗赏罚分明,心中感服,改过自新去了。这正是:
费尽家资,阿翁枉作千年计。
学会讨吃,好儿也赚百文钱。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册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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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诓骗人反被人抠掐 丢谎鬼却教鬼偷尸
词曰:
世事循还何日了,这个才赊,那个随来讨。总是缘人诚实少,苍天故把乾坤小。幸有钟馗心地好,除去奸顽,纔觉东方晓。任他变化千般巧,当庭一断如包老。
话说诓骗鬼骗了讨吃鬼与耍碗鬼的万两银子,与丢谎鬼均分,还恐怕讨吃鬼与耍碗鬼不肯死心塌地,故教丢谎鬼回去,一面安顿家小,一面丢上一个大谎,弄的两个讨吃的讨吃,耍碗的耍碗。他与丢谎鬼到南京,竟做生意去了。不想人虽如此,天理不然,报应循还,一点不错。怎见得,有诗为证:
奸谋巧计切休夸,无义之财岂富家?
江面飘来水面去,苍天报应总无差。
这诓骗鬼合了一个伙计,却是在湾人锅家抠输杀鬼来的抠掐鬼,因有一面之交,故做了伙计。抠掐鬼记骗衣服之仇,卖了一钱,登帐止上五分,不及三个月,竟将五千两本钱抠去一半。那日,诓骗鬼查账,见没了许多东西,就问抠掐鬼下落。抠掐鬼信口伎俉,诓骗鬼大怒,揪住就打。不想抠掐鬼有一般绝招,十指就如钢钩一般,将诓骗鬼先抠起皮,后去其肉,登时抠见骨头,呜呼哀哉了。保正甲长见他抠死了诓骗鬼,齐来拿他,他又轮起利爪来,抠的个个皮开,人人血流。甲保不能擒他,逼的来县中禀报。县尹正在堂上,甲保上前禀道:“小的系地方甲保。适有个抠掐鬼,把个诓骗鬼抠死。某等拿他,他的十指如钩,竟将小的们抠的不能拿住。望老爷速差快皂去拿,稍迟恐他逃了,人命关天,带累小的们。”县尹听了大怒,吩咐两班快手并值日皂隶:“火速拿来见我。”去不多时,祇见都抱头而来。县尹问道:“怎么你们这等模样?”皂隶禀道:“那抠掐鬼实是厉害,小的们奉了钧命前去提他,他轮开利爪,逢着的便伤,遇着的便裂,小的们不能进前,还乞老爷调些兵马去擒他。”县尹摇头道:“非也,量他一人如何敌的你们许多快皂?我想此人绝非人类,定是妖邪,所提兵马,去也无益。必须你们访个有法力的高人来禀我,方可除他。”皂快道:“小的们不知有法力的在何处,必须老爷出张告示招募,那有法力的人自然来应命了。”县尹见说的有理,真个出了一张告示,上写道:
本县正堂,为除邪逐祟,以救生民事。照的光天之下,难容魑魅横形,化日之中,未许魍魉弄术。是以律有明条,师巫犹将禁止,况显为民害者耶?近来本县不德,不能正化民,以致妖邪作祟,竟有妖邪抠掐鬼者,具虎狼之心,恃抠人之术,心如毒蛇,遇之者家败人亡。手似钢钩,当之者肉枯髓竭。若不早为拘除,势必多遭毒害。为此示仰合邑军民人等知悉,或有斩邪之勇,或有拿妖之法,或己不能而转荐他人,或此处无有而求之别县,果能除害安民,本县不惜重赏,务期合力同心,不可自贻伊戚。特示。
告示纔挂出来,常言道:无巧不成话,恰好地溜鬼过来,见众人围着观看,他也挨入人丛中,看时,是张招法师要除抠掐鬼的告示。地溜鬼道:“这有何难?”众人问道:“你能斩鬼么?”地溜鬼道:“我虽不能,却能请个斩鬼人来。”于是簇拥着地溜鬼来见县尹。县尹升堂,问道:“你有何术可以斩鬼哩?”地溜鬼道:“小人不能斩鬼,小人知道斩鬼的人,姓锺名馗,是天子封为伏魔大神的,领着一个司马、一个将军、三百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