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不过朦朦,金氏镖局的厨房已泛起淡淡炊烟。
糯米被磨得触感细滑,加入熬煮了三个时辰的紫米汁,腾起一股粮米特有的香气来。油栗揉捻的次数不多不少,既保全了口感,又增添了几分绵软。小心挑起一块油栗馅,包在紫糯米面中,制成浑圆的团子,微微浸一下蜂蜜水,趁着色泽绝佳放入荷叶蒸笼。待糯米熟透便在芝麻中滚上一滚,末了用糖浆点上一个红点,整整齐齐码入食盒。
我一直深深的觉得,被金慕秋捡回前,我定是个手艺一流的厨子。倘若那日她没有带我回镖局,她自己固然少吃了许多美味佳肴,靖边镇的后厨界亦少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故,我是十分感激慕秋的。
但我亦深深的觉得,若就这么埋在黄土里也好,省得日后摊上“百万”这么一个微妙的闺名。
百万此二字,与翠花大柱同流,可当得粗俗与没情趣之名的翘楚。
一旦我提起更名之事,金慕秋就会老生常谈的与我讲一个故事。
故事开始说,江湖有一邪教,名为九重幽宫,收了九幽令之人无一幸免,是为中原武林的一大异类。当年金慕秋保镖路过靖越山,发现一处收了九幽令的村寨,村中三十余口无一幸免,状况惨不忍睹。然诡异的是,连九重幽宫的七个面具杀手竟也尽数被一刀封喉,被杀的与杀人的都死了,不知是何方高人出手,场面极为渗人。
于是在众镖师累死累活埋葬全村之前,慕秋仔细的把尸体堆翻腾了一遍,本想捡张百万两的银票,谁知却捡了我这个半死不活的,忒失望。
是以她听闻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起之后,立时便给我起了这个响亮的名字聊以慰藉。
……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我其实是个极看得开的人。只是时间不等人,大好昭华岁月犹如白驹过隙,今年我已年满十九,整个靖边镇到了这个岁数还未出阁的女子,加上金慕秋,满打满算也就三五个。
故我已然恨嫁恨得疯魔了。
大多人不明白,名字与姻缘,实则有着大大的关系。
譬如前年。
王镖师与他儿子王晋在院内私话。
“晋儿,你也不小了,这镖局横竖对你有意的姑娘也不少……”
“爹,儿子武功还未有所成……”
“武功与成家是两码事。我瞧着百万这姑娘就不错,还做得一手好菜,定能将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
王晋时年二十三,眉眼生得很是周正,为人又大气沉稳,镖局内外有不少适龄姑娘对他芳心暗许,当然亦包括我在内。故我当时躲在晾晒的棉被后面,激动得险些站不稳,心中大赞王镖师好眼光啊好眼光。
“……”
“怎么?你不喜欢百万姑娘么?”
“也不是不喜欢。”王晋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勉强:“就是……就是她的名字……”
“名字如何?”
“姑娘家叫这个名字……我一听……就很想笑……”他终于憋不住乐了:“每次见她我都忍得很辛苦……”
“你这孩子也真是……哎哎,那边那个棉被怎么抖上了……”
……
再譬如去年。
我一再告诫街东头做媒的刘婶婶,对外便称我金氏镖局的金姑娘,切莫提闺名。于是这番成效不错,竟将何夫子那才华横溢文质彬彬的长子何迁引了来与我相亲。
彼时我二人坐在红木桌前各自红着脸,上面摆着我亲手精制的几样点心,刘婶婶寒暄了一阵,向我飞了个眼色便施施然出去了。
“恕何某冒昧。”他吃了块点心,当即两眼大放异彩:“姑娘品性之贤淑,心思之灵巧,令何某相见恨晚。”
我在桌下羞涩的拧衣角。
“在下不才,身无长物,唯有些酸儒之能。愿为姑娘赋诗一首,以表仰慕之心。”
飞快的看他一眼,我垂下头,心中无比荡漾。
“夜色逢春始朦胧,鸳鸯羡侣遍花洲;靖边有女名……名……”他顿了顿,歉然鞠躬道:“何某唐突,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料他已然被我神乎其神的厨艺与贤良的性情征服,便羞怯道:“靖边有女名百万。”
“靖边有女名百万,佳人难得莫……”他的笑容僵了僵:“百万……金百万?”
……
我觉得他大约是被震慑了。日后刘婶婶婉转的告诉我,何迁自诩读书人,不指望娘子也才高八斗,至少也得风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