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黄昏,火烧散云,整个镇子都似镀了金。
我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背不疼了,腿不酸了,走路也有劲了,将身上金银数了又数,宝贝的揣在怀里上了街。
虽回不去镖局,但可以去桃源谷·道贺,又能亲自送上贺礼,我觉着很是圆满。
落霞镇以风光闻名,来往游人极盛,物事便比别处黑了许多。金氏镖局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亦不缺这些黄白俗物。我挑挑拣拣许久,雅致的稍嫌不够分量,够分量的又大多买不起,真真教人头疼。
我几经周折,最终赖在了一家玉器小店。
那店面虽小,玉饰却很是精致,价钱也不含糊。我相中了一对鸳鸯同心玉,质地润泽,青翠欲滴,下面编了上好的紫色苏络,佩在金慕秋惯穿的藕荷衫子间,定是极好看的。
此时店中人多,我站在一旁,琢磨着待得人少些也好讲价钱,便这么四处瞧瞧。这一瞧不打紧,又相中一支嫩绿的簪子,通体晶莹,只在末端生了几朵桃花,很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意蕴。
这桃花簪,却是为我自己相的。金氏镖局虽未短我过吃喝,饰物最好的却还是慕秋送的铜珠花,过去我一直当着宝贝不舍得戴。前几日瞧了苏灼灼一根玉簪半挽乌发的天人模样,忽地便有些心向往之起来。
“姑娘好眼光,这桃花簪产自疆边,玉质绝佳,又经江南师父巧手细琢,是敝店的上上品。”
我回神,便见掌柜在旁搓着手,店中已无人,是以他才来招呼我了。
“那鸳鸯同心玉,与这簪子一起,要多少银两?”我试探的问道。
“啧啧,姑娘真真是个眼毒的。玉器不比金银,买卖讲究个缘字,我瞧着这两样物事与姑娘有缘,便只算你三十五两银子罢。”
我默默的吞了下口水,这次失了镖那金锭子是不用肖想了,出门前反复数过,压上全部家底,加上镖局给的盘缠与御临风的那五两,我也总共只有二十两银子。
掌柜殷切的望着我,我默默的伸出两个手指头。
“三十二两?姑娘,我这是小本买卖……”
我忧伤的摇了摇头。
掌柜先是不解,继而一副悟了的神情:“二十两?!姑娘你莫要开玩笑,单单那对鸳鸯同心玉,都不只二十两啊!”
其实我心中亦觉得不太可能,往深里想想,便微微叹了口气,将桃花簪放回了原处。罢罢罢,甚么桃花簪梨花簪,那苏灼灼是人美自然甚么都美,我戴上这东西,不过是东施效颦,白白惹人笑话。
“掌柜,那鸳鸯同心玉,二十两卖我可好?”
掌柜笑容僵了僵,神色古怪的望了我身后一眼,搓手道:“姑娘何必如此计较,我瞧这与你一起的公子,可不像那短了银两之人。”
我一怔,连忙转过身去,便见一人衣衫赛雪,眸若黑潭,手中把玩着那支桃花簪,唇畔笑意翩然清雅,正是曲徵。
“你你你你你……”我红了脸:“你跟踪我么!”
“只是路过,何来跟踪之说。”曲徵悠然的走过来,将那桃花簪比了比,顺手便簪在了我头上,又掏出两锭银子置于柜间,淡道:“劳烦掌柜,将那同心玉包了,送至镇中茶苑。”
掌柜得了四十两银子,自然欢天喜地。我瞅着那银子转瞬便被收进了钱箱,几次张了张嘴,终于气馁,默默随着曲徵出了店。
彼时光金褪去,一路灯火燃起,喧嚣间有几分隔世逍遥的气息。我攥着怀中的银子,隐隐有些难受,却不知是为甚。曲徵早知我是厨子,这本就是个低贱的营生,我亦知他比我阔绰多了,自家夫君这般大方,应高兴些才是。
想是这般想着,面上却不由扁了嘴。曲徵顿了脚步,我一时不查,险些撞上他的背衫。
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横在我面前,掌心如皎月。
我后退两步,稳了稳身子道:“作甚?”
曲徵转过身来,一身白衣恍若谪仙,弯了嘴角道:“瞿门已送了贺礼,那鸳鸯同心玉,是你的贺礼。”
我怔了怔,忽然明白了他言下之意,顿时心头不快散了大半,将那钱袋整个放了他手上,复又伸手去拔头上的桃花簪,曲徵却按住我手腕,温言道:“这桃花簪,却是我的贺礼。”
“贺甚么……”我顺口问道,恍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与他的婚约之礼。
他手指忒好看,这么按在腕上,隔了衣衫仍觉得温热。我不自在的缩了缩手,觉得自己这般反应有些古怪,便咳了一声,别开目光道:“那……那多谢了。”
曲徵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落霞夜色正当美,各人心思却不同。
晚上回了房间,我反复思量,觉着过去这三年,我委实没介意过占了谁家的便宜,亦不觉得做厨子有甚么不好,今日却大为反常,不由得有些后悔,早知便让曲徵付账好了,非打肿脸充甚么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