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当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岛上又接连死了两个人,再笨也能猜出来凶手就在这些宾客之中,而所有宾客又都是朝中官员,怀疑谁都是担风险的事,楚龙吟的作法对所有人起到了一定的约束作用,至少不会因单独行动而遭人怀疑,且重要的是这得罪人的风险全由他楚龙吟一个人担了,所以众人没有理由反对,于是一致点头通过。
接下来众人便顺便用了早饭,饭毕各自散去,我跟着楚龙吟回到客房,这家伙蹬去鞋子就滚到床上睡回笼觉去了,而我也实在撑不住,在外间床上亦睡了个人事不知。
将近午时初刻的时候,邢总管过来将我和楚龙吟叫醒,来至前厅后,众位宾客也相继在午初整时赶到,唯独少了徐清源一人——那是当然的,因为这里所有人房内的钟漏都被调快了一刻钟。
楚龙吟不动声色,只道驸马还未来,请众人暂等。过了一刻钟,果见徐清源带着那两名男宠以及楚龙吟安排给他的值岗下人一起来了,见众人都已到齐,徐清源不由愣了一愣,楚龙吟便问向他道:“请恕本官得罪了——敢问驸马爷来迟将近一刻的时间是被何事耽搁了?喔,本官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此时是非常时期,问个清楚明白也是为了不使驸马您陷入不利境地,因此还请驸马爷体谅则个。”
徐清源垂了垂眼皮儿,然后瞥向楚龙吟:“本驸马昨晚喝多了酒,今儿个肚子不痛快,临出门前去了趟厕室,怎么,难道这也犯了法不成?”
徐清源是不敢以他房里钟漏时刻不准为借口的,因为这么做的话他昨晚的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了,所以他现在只能用耍无赖的方式硬扛。
楚龙吟一笑,不再就此事多说,转而向众人道:“本案要比预料中的复杂数倍,除了要调查线索之外,本官还要得罪诸位大人一二——请大人们分别接受本官几个提问,此乃办案必经流程,还望众位大人海涵。”
众人自然也没有反对,于是楚龙吟便装模作样地挨个儿问了问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之类的东西,又汇报了几条无关紧要的线索,最后请散众人,另悄悄地派邢总管找人盯着驸马的一举一动。
因再有一个小时就是午饭时候,楚龙吟便一直在前厅里坐着喝茶,哪儿也没去。午饭前邢总管前来禀报情况,说徐清源从前厅出去后顺道去了几位大人的住处闲聊了一阵,而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龙吟的唇角浮上个尽在掌握的笑意,悄声嘱咐邢总管道:“待午饭的时候你再带着人去各位大人房中将钟漏的时间调回来,驸马房内的钟漏依旧不要去动它。”邢总管领命而去。
楚龙吟偏过头来向我笑道:“徐清源昨夜是在匆忙之中将钟漏调回实际时间的,所以今日见自己的时间与众人不同便疑心昨夜忙中出错调错了时间,方才他又去了几位大人的住处确认了一下,见众人的钟漏时间完全一致,更确认了是自己昨晚调错了钟,因此他回到房中后必然会将自己的钟漏再调快一刻——这便是我们要的证据!届时他将百口莫辩,他承认自己调过钟漏也好,指称钟漏时辰不准也罢,无论如何他都没有了昨晚陈大人被杀时的不在场证明,而刘大人死前最后接触之人就是他的两名长随,如此一来虽然没有凶器血衣等实物来证明乃他行凶,却也能将他定为最大嫌疑人收监候审——嘿,但凡被老爷我收监审问的家伙们还没有一个最后不放出实话来的呢!”
……嘿,那倒是,这流氓刑讯的手段我每日在府衙后堂听他问案便已见识过了。他从不用重刑,只打人板子,打你板子的时候他便笑嘻嘻地看着你,睫毛都不动一动,直到把挨板子的人看得心里发了毛,直觉地认为这知府是个真正的狠角,只怕现在就是在一刀一刀地剐着你他也依旧是这么笑着看你,你指望着挺过这些重刑去?到死也没门儿!所以摆在受刑人面前的除了自寻死路外绝无第二条路可走,于是罪不致死的犯人一看到楚流氓观刑时的表情基本上就招供了,而自知难逃死刑的犯人宁愿被一刀砍头来个痛快的也不愿在砍头前多受这流氓知府给的活罪,因此也就招了。反正,至今为止我还没有看到哪个被用了刑的人挺到最后仍不肯招供的,且我也不认为徐清源会是第一个。
午饭时楚龙吟又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请众人于下午申时初刻至前厅集合,且再次在每位宾客的房外安排了两名值岗下人,以防徐清源狗急跳墙大开杀戒。
差一刻钟便是申时初刻的时候,楚龙吟稳稳地坐在前厅的椅上等着徐清源第一个踏入厅门。许是其他众人一个未到令徐清源在进入前厅前便发觉了古怪,他进得门后便笑了,从容地走至桌旁椅上一掀衣摆坐下,端过茶杯来饮了口茶,方向楚龙吟笑道:“从午时初刻我迟到那时我便有所察觉了——楚大人不愧是楚大人,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我利用钟漏的法子反将我制住,佩服,佩服!”
怎么,徐清源居然如此痛快就承认了?!
楚龙吟淡淡地看着他道:“驸马爷既然不打算再瞒下去,那便请告诉本官罢——究竟为了什么要杀害白、陈、刘三位大人?”
“反正我也没几日好活的了,原就没打算将此事瞒多久。”徐清源不急不惧,只是冷笑,“至于为的什么要杀这些人……嘿!楚大人你若也娶个公主回家便知道了!世人只道当了驸马便成了皇亲国戚享尽荣华,殊不知驸马就等同那遭人唾弃的倒插门女婿,事事做不得主,事事都要为那高高在上的女人陪笑脸陪小心。想我徐清源堂堂七尺男儿,当初也是探花出身,原想着尽己所能为国出力,却不料被那公主强求了圣上赐婚——人言男人强。暴女人乃禽兽之行,而我被逼强娶公主又何异于遭女人强。暴?!为了我徐氏全族三百多口人的性命,我忍受如此屈辱,上至朝野官员下至市井百姓,无不在背后嘲我笑我,连我的家人都要为我蒙羞忍辱!我那报效朝廷的满腔热血化作了妇人脚下的一滩软泥,却教我情何以堪?!”
“倘若那公主是位知书达礼、与我心心相印之人倒也好,人生在世唯求一知音。只可惜……我的公主妻子却是个只懂得同别的公主王妃比吃比穿比花销的肤浅女人!每日赴不完的宴席做不完的应酬,身为驸马我要场场坐陪,满腹的经史子集就这么一点点地消耗在那些虚伪无聊的场面话里!我今年才二十六岁啊!如此漫长的人生,我都要如此地过么?!”
“原以为公主她病逝后我便可以重新请旨,请皇上恩准我入朝为官,重拾报效之心,却谁料——那陈明晖(即陈大人)竟然上折参了我一本!说我素日骄奢淫逸,在民间口碑不好,根本做不得官!——骄奢淫逸?!哈!哈!这还不是拜我那公主妻子所赐么?!陈明晖这古板执拗不懂变通的东西根本就不明白我心中之苦!”
“身为驸马,除了做官外我还能干什么呢?做生意?钱全在公主的心腹总管处掌控着,我连本钱都没有!何况就算我不去挣钱朝廷也不可能让我活活饿死,钱我不缺,我缺的是找件事干,有事干才能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废物!可驸马的身份在这里,普通人能干的,我不能去干,而我可以干的,又没有办法干,所以我只好每日无所事事,除了吃喝拉撒睡外就是看着天空发呆等着老死!——楚大人,换作你是我,时间久了你会不会发狂?!”
“这种日子任谁也会越过越压抑的罢?!于是那日白少杉(即白大人)便来找我,这个人想要升迁想得疯了,病急乱投医的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来。举朝皆知公主临逝前的遗嘱,不许我纳妾搞女人,他白少杉便带了两个绝色的小男孩儿来给我,言传身教地告诉我怎么搞男人,哈!哈哈!男人的确比女人好!至少男人不必描个妆也要花上一个时辰!男人不会东家长西家短地在你耳边唠叨上一整天!只是——白少杉那混蛋带来的这两个男孩儿身上却不干净……这几年我身上开始莫名其妙地起皮疹,夜间盗汗发热腹泄,请遍了知名郎中也束手无策,而那两个男孩儿却已在去年病死了——郎中虽未明言,我却知道自己也已大限将至……”
“将我害至如斯境地的元凶——公主那贱人早一步死了,我的黄泉路上清冷寂寞,不拉上一两个作伴之人岂不难捱?”徐清源说至此处,唇角挽起一抹绝冷的笑,“白少杉害我性命,陈明晖阻我志向,刘一志(即刘大人)么……哼!我上京赴考前青梅竹马的恋人,被他强行纳作了小妾!这三个人毁了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的未来,如今我已赚回了本儿,纵是死也无甚遗憾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主子——”在徐清源仰头长笑之际,他的那两名男宠泪痕满面地扑过去跪下,泣不成声地道:“小奴愿为主子陪葬!”
徐清源淡淡笑着,伸手拍了拍二人肩膀,转而向楚龙吟道:“楚大人,这两个孩子都是清白身,我从不曾碰过他们一指头,在人前所示不过是作戏罢了,杀掉那三人也是受我指使。我知道这两个孩子已属从犯,不可能免罪,但求楚大人为他们单独开上一间牢房,莫要同那些肮脏下流之人共房……这,算是我的遗愿罢,望楚大人能够应允。”
楚龙吟自始至终都认真地听着徐清源对他自己悲哀人生的控诉,末了点点头,道:“驸马的遗愿楚某定会满足,如今其他人就要到前厅来了,我可以暂不将驸马之事公之于众,但还请驸马配合行事,莫要做出什么……”
“放心,”徐清源笑,“我不会逃。纵是逃得了缉捕也终难躲过病死,且我现在也早没什么力气逃了。”说着低头望向他的两名长随,温温一笑,轻声道:“若将来你们两个有刑满出狱的一日,切记……莫要与有权人打交道,权哪……比任何一种酷刑都要残忍啊!”
两名长随跪在那里只是哭着磕头,徐清源叹了一声抬起眼来,正望在我的脸上,忽地一笑,只用口型而不发出声音地向着我道了一句:“你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