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那时的神色,沉黯若那冬日里终日不见天日冰寒刺骨的冰冷世界,让人连呼吸都不敢放重,更何况询问。即使他们都不明白,为何他们拼死救出的她,要执意走回那般危险的境地。
当途径一条溪流时,九月却是略微神色晦暗的怔了怔,然后便毫无预兆的,猛地跳了下去,久久没有浮上水面。
那时天色依旧暗沉如水,根本没来得及及时拉住九月,吓得小云脸色瞬间惨白,来不及多想便直接跟着跳了下去,夜色里根本看不清水深,直到小云跳下去才发现那条溪流根本不深,甚至很浅,最多只到他的胸口。
那时小云才恍然,九月并不是跳水轻生。
随即小云又自嘲的想,他所喜欢的姐姐,又怎么会是一般经受不住便轻生寻死的女子?
这般想着,便也阻止了慌乱中亦是想要跳下水寻找九月的隐族人,沉默的等着。
初夏的水,尤其是夜里,真的可以算是很凉。
那一种整个人浸泡在这个冰凉的水中的感觉,说不出的,有一种悲凉刻骨的感觉。小云到此时亦是不知道,他当时只是半个身子在水中,便这般觉得,九月那时却是浑身带伤,整个人泡在水中,那又该是如何的感觉?
过了很久,小云才听见背后的水声,然后回首,借着火把的光亮,他似乎看见九月的眼眸愈发的晶莹剔透,而眼睛,似乎还有着水迹缓缓滴落。
只是,他亦是到此时还不知道,那究竟是冰凉刻骨的水,还是温热的泪。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九月却是微微侧身不着痕迹的避开,然后淡淡的道:“给我一套衣服,继续走。”
小云突然感觉到鼻子微酸,自从接掌了父亲的族长之位,被丢出隐族族地在外漂泊了两年,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无知懵懂的少年,可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要流泪。
再之后,便是遇上了那个孩子,小男孩带着他们往山洞的方向走,在半途,他们闻开了浓烈的血腥气息,然后便是看见了分散四处残缺不全的碎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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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着微弱的火光,大概的看清那衣物的熟悉,便明白,那些前去和月仙引开追兵的族人们,再无生还的可能。
那时他忽然想要灭掉领头族人手中的那小小的火把,然后把所有的血腥的残酷自己埋藏在心底,永不让他最喜欢的姐姐看见,至少,不要这般的直面这样血肉模糊死无全尸的场景。
只是,终究是晚了一步,在他想要灭掉火把时,九月淡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必了,让人给他们收尸,好好安葬。”
她终究还是亲眼所见。
也许是九月的声音太过淡然,又或者是这句话的语气太过轻浅,小云有半响的怔愣,然后赶紧点头吩咐了人去为死去的族人收敛安葬。
小云只是看着九月缓步而去的背影,还有她紧紧拉着小男孩的手,却看不见那一刻她的神色。
只是他此刻才恍然明白,那样的淡然,是怎样的压抑和悲痛。一如此刻。
姐姐亲手操控了这样的生死拼搏,不死不休,她却没有一丝除掉威胁的欢喜,更多的,还是沉默。
这还是那个在破庙中那般脏乱不堪的地方,亦能笑容灿然若春日里最为美好的春光,那个淡雅如莲的女子吗?
他突然不知道,他不惜一切的用那么多人的性命和尊严挽回了九月的性命,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当然不会后悔去救了九月,只是,是不是,他真的做不到更为两全?
这样的念头转过,心底反而生出了更为坚定的执念,若再来一次,他亦是会同样毫不犹豫的选择姐姐的生命,因为,只有活下去,一切才能有希望,这是父亲临终前给他最后的箴言。
九月忽然睁开了眼,晶莹剔透的眸中,倒映着遍地腥红的血光,还有迎着阳光反射而来的刺目刀光剑影,让她下意识的想要眯起眼来,却终究没有。
从那一夜起,从看见那些隐族的无辜人们血肉碎散尸骨无存,从走进山洞看见状若疯狂的风逸澈,从看到那一袭白衣覆盖下冰冷僵硬的女子,从看到那只垂落在冰冷地面上满是淤痕的手,她便再也不愿置身事外,冷眼看着这个世界所强加给她的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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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她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她想要亲手取得或摒弃她要的和不要的,便无法避免这血腥和残酷,这不是那个和平得杀人便要以命相抵的世界,即使是那个世界亦是无数压抑在光鲜亮丽下的晦暗,何况这个封建的皇权至上的时代。
她选的,她自己会面对。
即使这要面对的,是她一贯尊重的生命陨落在她的眼前,鲜血淋漓。亦不逃避。
从这一刻起,从她离开风逸澈的庇护那一刻起,她便注定要亲眼看着这样的场景,直到,她心中那一片刻骨的冰凉,被这些鲜血和那些必须付出代价的人们所付出的代价,浇灌得恢复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