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初冬的含元殿上,寒冷的感觉比往年似乎来得更早。太监们端出了火盆放在宫殿的四角上,然而冰冷乌黑的大理石地上依然让人觉得几乎能渗出霜来。
大臣们清楚地记得,就在一年前,这含元殿上也是这样一股悲悲戚戚的气氛,哀悼着慕云佑的逝去。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温帝依然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听着韩复上奏慕云佐身死瀚江之事,颜色悲苦,泣不成声:“想我高祖当年开国立代,慕云世家功不可没。谋定千里,智冠天下,武可用兵如神,文可治国安邦。青天明鉴,代代忠良。何以不幸,遭此劫难,左右太师,英年早殇。断我臂膀,绝我栋梁,呜呼哀哉,痛彻心肠!痛彻…”
这一次温帝倒是没有哭得昏过去,只是掩面而泣,呜咽了一阵就过去了。
群臣们忙跟着哭了一阵,各自心中皆是又惊又疑。
好端端的?头舰,如何说沉就沉了?听传闻说还是被炸成了碎片。这可不是天灾,这是**啊!
然而陛下似乎不这么觉得。
“瀚江天险,自古难渡。不知当日到底是何情形,韩统领可略说一说。”
只略说一说?
大臣们一听这话头,似乎并无彻查之意,且一开始就挑明了瀚江天险,而不追究有没有人在其中使什么阴谋。
这可是风向标。
韩复便奉命略略地说了几句,说那日瀚江江岸上重雾弥漫,经久不散,江水之势急流而下,众将士于岸上并未能看得太清,只依稀听得船体裂开的声音。再后来,隔岸滨州的碧海驻军军官来报,说是?头舰于江上遇了难,整条船都裂成碎片被冲入了海,无影无踪了。
温帝听完又哭,于是大臣们再跟着哭,哭完这一阵温帝才止声问道:“如何只是驻岸的军官来报?难道这样大的事,碧海国的滨州府没有动静吗?”
“臣一开始也奇怪,问了那军官,他说滨州府的知府与府兵好像为了护送什么重要的人物,匆忙间已离了滨州府。他们底下的人乍逢此事慌作了一团,商议之下才派了个军阶最高的参领前来通报此事。”
“唉……也怨不得他们。碧海国如今与我苍梧国是一样的处境,都是折了臂膀。”温帝李厚琮瞧着茫然不知的群臣道:“你们还未知晓吧,碧海国的监国公主朱芷凌已病逝了。”
咦?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了?
不过至少邻国的公主死了,是不用哭的。
“听说是死于难产,唉……朕看那碧海明皇送来的亲笔书信中写得言辞悲切,想到我失太师彼失女,真是感同身受,心有戚戚。”
群臣面面相觑,左太师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在过去的一年里左太师基本就没出过门,朝堂之上早已习惯没了太师府的声音,况且慕云佐向来行事蛮横,暗地里咒他早死的人可绝不在少数。说起来,若不是死于江难,他们还真想不出有谁能够杀了他的,便是一国之君的李厚琮不也都礼贤有加,客客气气的么?
于是威名赫赫近百年的太师府,寥寥数语间就要轻描淡写地被掩埋在这片惺惺作态的哭声中。
但戏文肯定是要做足的。
像户部尚书裴然这种被慕云佐骂了八辈子的大臣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嘴上却还是陪着温帝一起耷拉个脸。
他见温帝还在哭个不停,便上前劝慰道:“太师之殇,无人能料。此等天灾,确属不幸。然而陛下乃万金之躯,切不可过度悲伤,让天下子民担忧啊。”
温帝其实早就哭累了,只是觉得在朝堂上说起这慕云佐的噩耗,怎么也得哀悼个把时辰才说得过去吧,既然想不出什么别的可说的了,那就一直哭呗。
裴然恰到好处的插嘴,倒给温帝添了个话题。
因为他提到了葬仪的事。
“臣想起去年此时,陛下曾以亲王的规制为了右太师进行国葬。不知此次左太师当如何……”裴然悄悄瞄了一眼温帝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哦,臣只是觉得国葬花费不菲,若左太师也是同样的规制,臣当立刻着人安排此项事宜的支出银两去,以免误事。”
温帝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左右太师皆是朕的栋梁之才,右太师是如何办的,左太师自然也要一样办。只是……”
裴然已经熟透了温帝说话的习惯,知道此处起方是正文。
“只是左太师与右太师有所不同,乃是遇难于江上,连尸骸都寻不回来,故而有些不得不简略的细微之处,也是逼不得已。若勉强你等办得与右太师一模一样,岂不成了刁难,相信太师在天之灵应是能体谅。”
裴然一听,立刻听懂了温帝的意思。
右太师死了,厚葬是给左太师和黎太君看的。
如今左太师和黎太君都死了,再花银子厚葬给谁看?
葬仪都是给活人看的,适可而止就行了。
温帝略一沉吟,又道:“裴然,你办事向来仔细。朕本欲亲自替太师治丧,怎奈最近精神不济,此次葬仪的各项事宜,就由你来主持,想来不会辜负朕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