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常先生被一个叫杨娃子的排长带走了。
杨排长拿我开玩笑:你娃是不是吃鸡屎长大的,15岁就长这么高了?鬼子的子弹就喜欢咬个子高的,打起来的时候别忘了弓着腰。
我问排长:你们咋还挑着小孩打仗?
杨娃子排长说:这小娃是从山西捡来的,一个村子都给鬼子杀光咯,就活下来这一个。给谁谁不要,只能带着喽!我们死光了的话,他也活不下去喽!
杨排长话很多,一直把死挂嘴边,我问他:你不怕死吗?
他拧着脑袋说:怕个锤子!怕死老子就不来当兵了!我们川军不负国,日寇一日不除,川军一日誓不返乡。
我又问他:你们的棉袄棉裤怎么都不一样?一点都不齐整!
杨排长愤愤不平的说:抢来的!老子们千里迢迢出来打小日本,狗日的中央政府,连一颗子弹都不给我们补充,山西那么冷的天,能把人冻死,老子们只能去抢了,抢完中央军就抢晋绥军,他们都骂我们土匪,几个战区把我们赶来赶去。李长官不嫌弃我们,给我们补充了枪支弹药,欠的军饷也给补上了,让我们来守卫滕县,老子们终于又有机会打小鬼子了!
我问他李长官是谁,他又不耐烦地说:李长官就是总司令李宗仁,30万部队就数他的官最大。那个穿皮靴的就是咱们的师长,叫王铭章。
我问的问题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常先生问的不一样:咱们122师总共有多少人?正常一个师不得上万人吗?
杨排长摇摇头说:锤子的上万人!全师就剩不到3千人了,出川的时候还有6千多人呢,一多半的人都死求了。说出来不是吓唬你们,日本鬼子那边起码有1万人来打滕县,咱们恐怕全部都得死在滕县了!怕不怕哟?
常先生苦笑一声说:全家都死光了,我这条命也是死不足惜!
杨排长又问我:你小娃怕不怕?
我跟他说:除了俺爷,没人疼我,俺爷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能活过100岁,想死都死不了的!
杨排长连叫三声好:好好好,如果你娃活下来了,以后给老子们立块碑,逢年过节烧点纸钱,给你们两个讲清楚,炮弹来的时候不要乱跑,也不要趴在地上,就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你要是趴下,搞不好把你的内脏都被震碎了。刚才你们两个真是命大,这么大大的航空炸弹都没崩死你们。
我想说,没死也差不多了,过了好几天,脑袋还嗡嗡的呢。
我们重新回到滕县的时候,已经有先头部队在挖战壕了,我饿得难受,我的玉米面饼子挂在平板车上,早就不知道被炸哪里去了。
城门外搭起了一排棚子,支起了一长溜大锅,锅里一定是煮着肉呢,不然不会这么香,我的肚子像打鼓一样,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穿皮靴的王师长举着用铁皮卷的喇叭对着我们喊话,当时他说的话我也听不太懂,大概的意思就是马上要打仗了,每个人都有肉吃,吃饱了今天晚上就要把战壕挖出来,日本鬼子明天可能就到了。
我和常先生连碗筷都没有,愣在队伍后边挠头,看着其他人都端着搪瓷大碗盛了米饭之后,又排队每人领了一勺子肉,我们两个急得都想用手直接捧着吃,长到15岁,我从来没吃过白米饭。
杨排长踹了一脚正坐在地上吃饭的小战士:狗日的,把你捡的狗屎盆给两位新兄弟先用着!
那个小战士翻了翻眼皮,从身边的筐里掏出两个铁盒子,形状跟猪腰子差不多,外面刷了绿漆,丢给我们一人一个,嘴里叽里呱啦的说:这是老子的战利品,用完还给我!
常先生今天刚死了老婆孩子,扒拉了几口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这猪肉炖的可香了,我在家里一年都吃不上几次肉,折了两根干树枝当筷子,一盒饭被我几下就扒拉干净了。
常先生说他吃不下去饭,就把他自己的那一份也给了我,越吃越是感觉饿,我还想再去盛点饭,被杨排长拦住了,他跟我说:打仗之前不能吃的太饱,不然跑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