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卿说到后面,声音已不自觉的颤栗,眼神里是不可置信与不可不信的痛意。
在他幼时修习武功,无数个坚持不下去的时刻,他爷爷都在用白牧的名字鞭策他,说同样姓白,白牧能做到,他白玉臣如何做不到。天下白氏皆以白牧为荣,人人痛惜英雄迟暮,但又有谁不想成为年轻时的英雄。
话音落下,在宋鹤卿的对立面,白牧背对烟火,神情晦暗不明,平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宋鹤卿微微摇头,回答的语气却肯确至极:“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白太师,回头是岸。”
白牧轻轻嗤笑一声,回头看了眼那些刺眼的热闹,道:“岸?有岸么。”
宋鹤卿未能听出那话中的凉薄与讥冷,忙不迭地上前道:“有!当然有!我至今未将实情对外透露,只要你现在下去,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守口如瓶,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回应他的唯有寂静。
白牧静静看着身后万家灯火,过了许久许久,缓慢否认道:“来不及了,从踏上这条路开始,我就从未想过回头。”
宋鹤卿彻底急了,高斥一声:“白太师!”
他指着楼下远处繁闹街景,痛心疾首道:“你自己看看那下面都是什么人!他们不是当年作恶的那帮匪徒,那里面有老人有妇孺!他们又有什么罪过!”
可等对上白牧平静的反应,宋鹤卿方有些恍然大悟地颤了下手,后知后觉道:“不对,不是因为这个。”
他的视线落到地上那碟花生酥上,抬脸直直盯着白牧的背影,道:“你做这一切,是因为薛……”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残影闪来,宋鹤卿的咽喉便已被死死扼住。
白牧如若换了个人,额上青筋跳动,目眦欲裂,手上力度不停加大,低沉凶狠地从齿间挤出一个个字:“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你们所有人都不配。”
宋鹤卿只觉得自己的脖子活似被铁钳钳住,气儿都喘不上来一口。
他用力掰着脖子上手指,喉咙发出沙哑艰难的一声:“薛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白牧似乎没料到宋鹤卿直至此刻还想着这个问题,竟感到无比可笑,笑完道:“她是被我害死的。”
宋鹤卿精神一振。
紧接着便又听白牧说:“也是被那底下每一个人害死的。”
“倘若当年我没有领兵御敌,扬州也不会失守,她就不会经历那些可怖之事。倘若当年没有那些流言蜚语,她就不会自弃自恨,活在世上度日如年,最终走上自殇的不归路。”
白牧眼底通红,仿佛是陷入了回忆的泥沼,连带神情也变得凌乱狰狞,极力维持镇定道:“我把我能做的都做了,我带她远走高飞,去了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每天都在告诉她我有多么不能失去她,我们的孩子有多么需要她,可是她说她真的没办法,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耳朵里就是天下人对她的唾骂,他们说她是淫-妇,破鞋,辱没门楣,说她这辈子已经毁了,那是她人生永远抹不去的脏污,再也别想干净。”
未等宋鹤卿发出声音,白牧一把甩开宋鹤卿,指着楼下人海怒斥:“可笑至极!蠢钝如猪!倘若遭受迫害者沦为可耻,岂非助长加害者之威!泱泱华夏,仁义之乡,滋养出的生灵却是如此不仁不义,不辨是非,难道不该斩尽杀绝,更新换代吗!”
宋鹤卿不停咳嗽,头脑飞转,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反驳的话,终是忍住喉中刀绞之痛,用力喊道:“可他们大部分人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世间千万人,大多如同河水只跟风向而无已身,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对是错,他们也不会去细想其中道理,外界说什么干什么,他们便也说什么干什么,如此简单而已。他们并不知自己一句话是否会给他人带来灭顶之灾,他们也远远想不到那些,毕竟河水有何头脑判断可言,河水只会跟风罢了!”
宋鹤卿踉跄站稳脚下,指着烟火灿烂处:“白太师,你仔细听,这世间可还有关于夫人的流言蜚语。”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河太宽太大,王侯将相,公卿大夫,也不过是河中稍大的一尾鱼而已。你难道真要为已成定局的过往云烟,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吗?倘若夫人在世,我相信她更想看到你放下一切,余生只为自己而活。”
白牧看着宋鹤卿,视线从方才的狠重,重新化为清浅平静,他轻笑一声,缓缓道:“宋少卿,你尚未成亲吧?”
宋鹤卿怔了下,未置可否。
白牧道:“从结发那刻起,夫妻间便是同心同德,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为她活,便是为自己活。”
这时,皇城之上,大钟鸣响,三下过后,便是仙人点灯。
白牧从袖中掏出短弩,上鸣镝,抬高手臂,准备对天发出。
宋鹤卿看出他这是想对藏在城中各处的北狄人发信号,立马扑去妄图阻拦,急切地叱咤:“停手吧!藏在渠水中的火-药已经被我找到了,你这鸣镝发出去除了引人怀疑,已经不会有任何作用了!”
白牧笑意犹在,反问过去:“宋少卿怎就知,火-药只在渠水中有。”
宋鹤卿的呼吸霎时凝住,密密麻麻的凉意如同万千小虫,从他的后背向上攀爬,延伸后脑,遍布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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