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乱不堪的床上溜下后,穿着白色毛巾料睡衣的约翰·布赖顿歪着头,将冷香槟倒入两只长酒杯。
稍早前,州波淋浴时送来的客房服务小推车上,开胃菜碟的旁边附送了一环插着红玫瑰的花插。
州波将变得皱巴巴的白色床单卷至胸口处,竖直枕头,坐起上身。布赖顿将香槟酒杯递到她手里。
“搞不懂什么?”州波往杯里轻轻抿了一口后,试探似地问道。
“是难以置信的糊涂呢?还是愚昧无知?抑或是盲目的温顺?或者,我想还可能是聪明得太厉害太可怕哩,否则不可能那么一声不吭地默默忍受吧。”
虽然还处在懒洋洋中,但州波似乎马上就听明白布赖顿在说什么了。作为初次到日本来的异域人士,这些天围绕日本机构投资者的资金运作反复进行了几次研讨或演讲,他有着最原始最朴素的真切体会。
“你说日本人在忍受什么?”州波对着再次回到小推车那边的布赖顿的后背问道。
“一切呗。对所有的一切呀。不管是对政府,对金融政策,对扭曲的金融体系中处理失当的许多银行的问题,对众所周知的社会上举足轻重的机构,跟实际上是黑道组织的紧密联系的事实,还是对完全漠视普通市民,只凭官僚的规则处理一切的现实,举不胜举啊。对这所有的一切,日本人为什么能那么平静呢?我无论如何都难以想像,没办法。”
布赖顿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撮起开胃菜放入口中,然后轻轻地舔着那指头向床边走过来。
“是啊。虽然知道一万美元存一年只能得到二十美元的利息,但日本国民还是一个劲儿地存到那不稳定的银行里去啊。也许只能说是在忍耐。甚至在这种状况下,那些储蓄存款的保有量也大约有七百万亿日元,个人金融资产总计还有一千三百多万亿日元,若是从日本以外的角度来看,那真的是无法相信啊。”
“而且这么一来,国家只是让银行以同样低的利率从国民那儿吸纳资金,用运作这笔资金所得的空前的利润收益,一个劲儿地填补不良债权的亏空吧。对这样的政府,国民也不提任何抗议呀。”
州波突然对坐在床沿的布赖顿笑着道:
“一看见日本人,我总是想起鱼。”
“鱼?什么意思?”布赖顿不禁转过身来问州波。
“应该说是鱼群吧。你瞧,所谓鱼群,全都往同一个方向游吧。哪怕这一大群鱼多得海水都变了颜色,也仿佛有什么规则似的,不是都往相同的方向游吗。”州波一直看着布赖顿的脸,继续说道,“一条一条都很优秀哪。多亏了经济实力的增强,也许会从小小的沙丁鱼群,变成肥美的竹荚鱼或青花鱼那样的大鱼。尽管如此行为模式也还是一样。瞧,从鱼群以外的角度来看,比如说鲨鱼来啦,船来啦,假设给它点什么刺激吧。那种时候鱼群会一时乱了阵脚,不过马上又会全都朝同一个方向去了。要说yes,就全都yes。如果哪个有权威的人说no,就一个不剩都no啦。真正是往右去才正确呢,还是往左去才安全,那鱼群中哪怕有一条自个儿会犹豫或烦恼的鱼也觉得好啊。”
“很有意思的比喻呀。可我不知道日本人是否就像你说的那样,是啥都不想尽往一个方向去的无知而又愚蠢的人种哇。”
“要不约翰,试试吧?”州波用引诱的眼神说道。
“怎么试?”
“简单嘛。明天你开研讨班的是大日生命吧?在日本是第一流的公司,即使只是跟负责运作有价证券的部门有关的人员,也一定会聚来将近一百人吧。”
州波要说什么马上就听明白了。
“喂喂,你是说要我在他们面前试验一下吗?比方说,是吧,用跟过去反复作过的市场预测完全相反的脚本演讲试试吗?”
“对。然后看看大家的反应嘛。他们是真正公认专业的孤独的雄狮集团呢,或者只不过是鱼群?”
州波挺身而出,这几天跟着一起在几个演讲会场转悠,所以应该完全记得布赖顿的市场预测。有美国经济现在的状况及今后短、中、长期的利率动向、外汇市场的预测、关于亚洲经济的关联性预测等。
现在布赖顿对所有这些命题发表的评论,不管在哪个会场都是日本投资家们热心倾听的内容。州波的设想是,将那些论点完全颠倒了来谈会怎样。
“那可是意味深长的实验啊。作为我来说,大大咧咧地好多次反复说着相同的话也已经累啦,有兴趣在这些问题上说些完全相反的话让大家吓一跳。与会者暂且不管,也想看看相关人员会表现出什么样的反应。”
布赖顿一说完,便重新组织跟以往的预测完全相反的观点,并将论述归纳后即兴演说了一番。跟在研讨会的实际演讲时简直没什么不同,采用了颇具说服力的表达方式,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这么讲如何?”
州波出乎意料地兴奋,那充满赞赏的眼睛就这么对着自己。布赖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竟很听话地乐此不疲。
“好极啦,嗯,明天就那么进行吧。”
已经准备了厚厚的一份研讨会要用的材料,为了分发给与会者还事先印制了近千册。听说是吸引了全球市场参与者的热切目光的受欢迎的经济学家首次来日,这次的研讨会不管哪个会场都盛况空前。然而,倘若演讲的内容跟分发到手头上的材料完全不同,预测世界经济将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那么人们大概会作何反应呢?
“假如这么演讲,就将在会场上引起轰动,当然会踊跃质询吧。为什么要突然改变观点呢,有必要调整吗,论点没有矛盾吗,诸如此类。”
布赖顿觉得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