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州的寒夜已经沾染了些许霜意,一轮月从陇山上爬起洒在泾川上。月光照甲衣,冷却长槊。随后裹挟了风中残存的血腥气,吹往长安。四下的兵戈声早已退却,却依然能看见洒落的断矢和被火舔舐过的残旗。
泾川畔。李休璟沉着脸蹲在水畔,刷洗甲胄上的血污。前日他令贺谅率前锋先行拿下安定,作为大军据守之地。可没想到折墌城守军早成了泾原节度使的眼线,大军一进城,便在城内和泾原兵里应外合反攻。
索幸贺谅应变及时,放出响箭。他一收到求援的信号,压住了混乱的中军,同时亲自率众突围。鏖战一宿后,总算拿下了折墌城。和盘踞在安定的泾原节帅遥遥相望。
示意亲卫收好甲胄,李休璟转身回了营帐内。
适逢冯元显带着医官在帐外候着。
扫量二人一眼,李休璟示意二人进来。在案后坐下,脱去护臂,解了外裳。一面让医官处理伤口,一面翻阅起新送来的邸抄。眼下朝中局势未明,而新任的泾原节帅本就是首鼠两端之辈。
虽然冯元显请了罪,但他也没责怪。自己本就是阵仗赫赫而来。即便打的是日常巡防神策军镇的名义,但对方也不是傻子,未必会全然相信他的话。好在这次军队损失不大,李休璟也没有再深究此事是谁的责任。
他手里这份邸抄把长安情况大致叙述了一遍。蔡希烈被部下所杀,已经传首长安。而河中那边,周燧大败秦怀义的先锋部队,逼得秦怀义不得不寻最近的县固守整修兵卒。三镇各州县任官的名录已经拟定毕,有调令者即日动身赴任。
前两者不论,后者才是值得关注的。毕竟裴皎然在拿下长安前,目光便盯上了河朔官员的任命。他猜到她的筹谋是什么,是想借着这次人事变动来为她的仕途谋划。
“嘉……裴相公那边没有信来么?”李休璟皱眉问道。
“没有。不过倒是有份没署名的信笺和邸抄一块送来。就压在砚台下面。”冯元显指了指那方辟雍砚,“您就这么离不得裴相公?”
闻言李休璟移目看向砚台下露出一角的信笺,小心将其抽出展开。入眼果真是裴皎然的字迹。
她在信上详细陈述了这次河朔人事上的安排。又在信尾添了一句,她要前去河朔。阅毕将信笺搁回去,李休璟叹了口气。根据信送达的日子来算,自己在攻折墌城的日子,正好是裴皎然奉命前往河朔宣慰的那天。他明白她去河朔的理由,只是不免有些担心。
陛下未给她任何实质性的封赏。只是授她雁门郡王的爵位,并实封千户。这样的封赏算得上是极高规格,但却暗藏陷阱。雁门地处河朔,若换做以往这样的实封自然不会落到长安这边。如今河朔复归,却让裴皎然出任雁门郡王,还给了她实封千户的规格。这样一来她便成了河朔一些豪强的眼中钉,难免不会被人忌惮,继而设局陷害。
李休璟捏着眉心,心中生出一丝不满。倘若裴皎然多一丝贪婪,都会陷在皇权给她布下的陷阱中。亏得她冷静清醒,借着人事变动和河朔达成完美的平衡。
“去封信给泾原节帅。说某这次来只是奉命来泾原巡防,特请他过营相叙。”李休璟淡淡吩咐起冯元显。
“喏。可大将万一他不来怎么办?”
闻问李休璟一哂,“他要是不来。那更加有理由了。”
光凭一个折墌城守军袭击神策军,未必能让天下人信服。在理法上占据优势,往往不会受到指摘。
这点他和裴皎然理念相同。虽然利用大势来捏造罪名也是种手段,但是这种往往很难在理法上占到优势。最优的方法则是坐实,即便日后有人追究。在证据面前,也没办法申辩。
盖着神策大将印信的信笺,被送抵了泾原节帅手中。对方倒是很客气地迎接了神策军的使者,两方对折墌城的变故只字不提。最终约定于五日后,泾原军士带两百轻骑和李休璟在安定城外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