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贵家的却笑得更殷勤了,道:“姑娘也太谦了,谁不知道三太太身边的丫头个顶个的好呢。”一面说,一面亲热地拉了怀素的手,到底让她坐在竹凳子上,又道:“厨下里烟熏火燎的,可别熏坏了姑娘。姑娘且在这里侯着,我去替姑娘取了朝食过来。”
怀素忙道:“不用了,嫂子如何这样客气。”一面便站了起来。
陈富贵家的却笑着将她按回到凳上,只说:“姑娘且稍待。”便自进了厨房。怀素见拦不住,只得站起来在她身后道:“劳动嫂子了。”
片刻后,陈富贵家的便走了出来。她先是将食盒交给了小丫头子,随后便将一只瓷碟递到了怀素面前,笑道:“这是给姑娘的,姑娘别嫌弃粗糙。”
怀素一见这碟子便先哟了一声,口中赞道:“好精巧点心。”便凑过去细看。却见白底梅花片墨纹的哥窑碟子里,呈着四只捏做荷花样子的面果儿,色泽粉嫩,剔透可爱。
陈富贵家的便笑道:“这是我们新想出来的面果儿,用了姑苏送来的新鲜莲子磨了粉并菱角粉做成的。姑娘带回去尝尝味儿,回来再告诉我。若果然可口的话,明儿便给主子们换个点心花样。”
怀素微微一怔。从进门到现在,若是再看不出陈富贵家的是在巴结她,那她真是白在王氏身边待了这么些年了。只是他们三房自来在府里便不是那名牌儿上的,什么好事也轮不着,却不知陈富贵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心中狐疑,怀素的面上却不显,只笑着道:“难为嫂子想着我,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陈富贵家的笑眯眯地道:“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都是为着服侍主子们,快别这么着了。”说罢便将点心碟子塞进了怀素手里。
怀素情知这份人情不好推。陈富贵家的在府里也算有头有脸,当着这么一院子的人向三房示好,她若坚辞不受,倒像是打人家的脸了。况且,陈富贵家的行事一向有章法,今儿这一出必有缘由,总不是坏事就是了。
这样一起,怀素便定下心来,又再三道了谢方接过碟子,领着小丫头们从偏院里出来。出来后便觉得后背上粘粘的,却是出了身细汗。陈富贵家的突然示好,她一时没防备,应承得倒有些吃力,好在没堕了三房的颜面。至于后面的事如何处理,却是要等夫人的示下了。
怀素心里思忖着,脚下却不慢,沿抄手游廊转过花园,向西过一道小小竹桥,自竹林幽径里穿出来,便是三房所住的宜清院了。她轻轻推开房门,招呼着小丫头们进来,一行人转去了东厢不提。
傅珺合眼躺在床上,听着院里轻微的脚步声与人声轻语,知道必是哪个丫鬟回来了。门扇开合,发出极轻的咿呀声,却并不吵人,反倒有一种特别的安静,更衬出这院子的岑寂来。
有一瞬间,傅珺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明斯顿大学的宿舍里,迎接她的将会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天。上午听课、午休简单吃个三明治、下午泡图书馆、晚上查资料翻书至深夜……周而复始,每天都如陀螺一般转个不停。那时她曾想,等考完了试,她一定要睡个天昏地暗。
现在,这愿望倒真实现了。天一擦黑她就得上床,睡眠不止十小时。没有考试论文,没有工作压力,整天吃吃睡睡、养尊处优。虽然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她却适应得很好。甚至连穿越者通常会有的伤感与想念,她也鲜少能体会。
这大概要归功于傅珺前世亲缘上的稀薄。前世时,她的母亲很早便去逝了,父亲不久后再婚。傅珺有了继母,很快又有了继妹、继弟。那个所谓的家成了别人的家,而她则是住在这所房子里的外人。
因此,考上大学后,傅珺便很少回家了,也不再用那个家里的钱。她申请了助学贷款,拼命打工赚钱,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幸运地成为了一名警察。
对傅珺而言,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如果说,以前傅珺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离开那所冰冷的房子和房子里的人。那么在工作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她的梦想、也看到了希望。她那一直乏善可陈的人生,也终于有了几许鲜烈与明亮。
然而,这光亮很快便消失了。随着那粒穿透心脏的子弹,消失得一干二净。当意识渐渐抽离出身体时,在傅珺脑海中浮现的,是上小学报道的那天。
那天的天气真好啊!阳光像带着粉末子似地扑到人脸上来,校园里那棵古老的银杏树,满树的叶子都黄了,金灿灿的。即便此刻正躺在异国冰冷的大地上,傅珺仿佛也能嗅到彼时风里隐约的桂花香气。
在最后的黑暗来临之前,她才知道,她的人生原来并非只有灰暗与孤单,也有许多明亮温暖。只可惜,她放弃得太早,醒悟得却又太迟。
她带着淡淡的怅惘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便来到了这里,这个处于异时空的叫做大汉朝的时代。
这里的她也叫傅珺,是平南侯府三房嫡女,家住都城金陵。因不慎落水而感染风寒,昏迷了整整三天,所有人都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却没想到,她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这件事当时非常轰动,连侯爷都被惊动了,特意跑来探望这个最小的孙女,临去时留下“宅心仁厚,必有福泽”八字,不知是对傅珺的评价,还是对她的期许。一时间,三房成为了府中焦点,好些人都以为,三房这是要起来了,三房也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然而,有些事情却是注定不会改变的。
两个月后的今天,没有人会还记得那八个字,而三房也依旧是平南侯府不起眼的一个存在。身为三房庶子所出嫡女的傅珺,也依旧身份尴尬、才德不显。在平南侯府华美繁缛的迤俪画卷里,不过是最不显眼的一抹陪衬而已。
傅珺无声地叹口气,在床上翻了个身。
微熹的晨光悄悄爬上了窗棂,透过轻红色卷草纹烟罗纱窗,筛过宫粉色绣了蜻蜓戏荷叶花样的薄绡帐子,透进了傅珺的眼前。那是一团模糊到失却了本来色彩的光晕。她在光晕中伸出手来,端详着这只圆滚滚、肥嘟嘟、四个小肉坑特别明显的手看了半天,再次叹了一口气。
第002章
傅珺今年五岁。确切地说,是五岁零九个月又二十一天。她的生辰在九月金秋。据说她出生那日,院子里的一盆洒金秋海棠突然开了花,色如胭脂,极是美丽。她的小名儿便也因此而来,叫做棠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