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的地理知识判断,此处必然是粤南沿海某个港湾。
但我想不透冯冼惟忠何故在此泊船。
可巧,只听冯冼惟忠在甲板上发号施令:“本官之所以泊船于此,乃因岭南道御史冯冼之英事先通知本官,番禺有一批要犯欲押赴长安,冯冼御史得知本官要押解要犯赴长安,便决定遣人押来犯人,凑船而去。今晚,我等任务便是在此接应番禺要犯上船。本官虽缺少海上领兵经验,却知海船夜晚近岸之时,隐患颇多,是以,我等须格外谨慎,严加防范。有劳诸位了!”
只听甲板上女兵们齐齐脆喊:“大人请放心,我等谨遵大人之命,决不懈怠!”
冯冼惟忠高声道:“谢诸位!”
我心道:原来是受冯冼之英之托,泊船于此。我隐约记得冯冼惟忠曾经提及一串姐妹之名,其中之一好像便是之英。冯冼家族在岭南一带果然根深叶茂,势力庞大,连番禺这岭南腹心之地都归其家管辖。
是以,冯冼惟忠之所以死心塌地效忠李唐等历代中原王朝,在一定程度上,是不是可以解释为屁股决定脑袋、利益决定归心?如果有朝一日,冯冼家族被满门抄家,灭尽九族,那个时候这一家子仍能在刑场上大叫“吾皇万岁”,那才叫愚忠!
也许不必灭其九族,只须抄尽其家产,让冯冼惟忠沦为叫花,沿街讨饭,那个时候,对她说亭林先生那句话,“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说不定她就会认可此言。
冯冼惟忠会吗?或许,可以就此问题问她。
当然,以我的囚徒处境,她绝对不会正面回答,估计就是怒斥“休得胡言”、“数百年君臣大义,岂容尔贼污蔑”、“大胆贱贼,安敢如此毁谤我朝英明圣主”之类。
此时月明星稀,海风习习,正好纳凉,很多女兵都来甲板上吃晚饭,冯冼惟忠也在其中。
忽而想到,亭林先生既然说“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看看她们的晚餐,或许就可即时验证这话了。
借着明朗的月光,我惊诧地发现,包括冯冼惟忠在内的甲板上的女子,其晚餐都和我一样,都只有两个大碗,一个米碗,一个汤碗。
用餐一律平等,是否和冯冼惟忠有关?
虽然冯冼惟忠对我有些好感,且眼下拿我做了聊友,但以其格局,是否是实现这实质性平等的关键人?
也许,是李唐朝廷示意,对我不得优待,但也不许亏待,毕竟,我的身份实在特殊。
正胡思乱想,忽闻甲板上接踵传来女子的凄厉叫喊,我大吃一惊,定睛望去,却见甲板边缘已经围满了浑身上下水淋淋的黑衣女子,个个手持利刃,疯狂砍杀,须臾之间,甲板上的女兵们已经死伤狼籍,血腥冲天,尚未断气者缺臂少腿,挣扎嘶叫。
我平生何曾见过这般阵势,心惊肉跳,全身血液凝固了,人呆了,手中的汤碗砰地摔落,滚烫的汤水洒满我的两腿,但我此刻竟然不觉甚痛!
我濒于麻木,行将木呆!此刻,我全身上下能动的,似乎只有一双眼珠,在已经不甚清醒的意识的带动下,机械地转动。
恍惚之间,只见冯冼惟忠第一个甩掉饭碗,跃起抽刀,大喊一声:“有贼!速速杀贼!”
在冯冼惟忠一声大喊之后,甲板上不少女兵也甩掉饭碗,迎战黑衣女子。
一时之间,甲板上乱作一团,杀声震天。
一阵清凉的海风呼呼吹来,我受此一激,本能地摇了摇脑袋,意识稍稍清醒一些,壮着胆子望去,只见女兵们并不占上风。
不少女子连兵器都未抽出,已被黑衣女子斩杀的手足落地,肩开臂裂,头颅翻滚,鲜血飞溅!
黑衣女子们选择了一个大好的偷袭时机。
可以说,不论多么能征善战的军队,其战斗力最薄弱的时间,一在睡眠时间,一在吃饭时间。
所以,从古至今,很多弱势军队通过不惜代价的夜袭,一举战胜强敌。
像我这原生时空中国古代史专业的毕业者,对于趁对方吃饭突袭的战例,也所知不多,更何况这些唐朝人。
所谓“兵者,诡道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克敌制胜的最佳战术。
冯冼惟忠或许勇武过人,也应有领兵才能,但对方偷袭时机实在拿得太好,加上她一则年轻,二则如她适才所言,缺少海上领兵经验,因此,要胜此战,恐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