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一有动静、一只驴蹄子就能踩起来的尘土是买买提、阿不拉江、卡斯木,他们在这条老街上还有一二十年的年轻日子。从街这头窜到那头,一忽儿工夫,像小毛驴一样有朝气。他们喝酒、打架、玩女人、做骗人生意,在这条街上,他们的青春多么陈旧,早就有人像他们一样生活过,那些不再新鲜的快乐,依旧吸引着下一代人。男人们,年轻的时候吃喝玩乐,无所事事。过了四十岁,戒酒,戒烟,改掉不良习气,清真寺成了每日的去处。腿走不动时想到了回家。身体变老时就会操劳心灵的事。半个子生命扔给喧闹尘世,半个子留给上天真主。
那颗落定不动,不管刮多大风,过去多少头毛驴都不会飘起的尘土,是库尔班大叔。他此刻就坐在尘土飞扬的街边,看街上行人,看耗掉他一生的短短街道,看他再也无力追求的漂亮女人们。
十二岁时他在这条街南头帮别人卖馕,十七岁到乡下帮人种了两年麦子,十九岁回到老城,在库车河边那群游手好闲的青年中混日子。喝酒,抽麻烟,偷鸽子,勾引女孩。二十三岁结婚,那时他想有件正经事干了,找到一家饭馆做帮厨,炒菜、拉面、烤薄皮包子。三十岁时开始自己做生意,骑一辆破摩托车,到乡下收皮子,驮到街上倒卖。也收一些古董,汉代钱币,明清瓷器,更多是伊斯兰风格的铜器和地毯。四十岁时他已经有五个孩子,三男两女。
现在他七十八岁,牙已经掉了九颗。孩子全长大了,最大的儿子已经五十多岁。他们分了家自己生活。库尔班又变成一个人,坐在老街的尘土里。他时常一动不动,除了清真寺的喊唤,一天五次,引领他的身心朝西跪拜,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使唤动他的身体。他说,他还想娶一个洋岗子(媳妇),啥都有,房子、床、果树、力气,就是没钱了。全花光了。
老街上看到最多的就是老人。他们或蹲或坐,或缓缓行走。胡大(真主)有意让这些穷人在没多少财富的世间待长些日子。馕、酽茶、拉面,这些简单的食物能让他们吃到一百多岁,只剩下半颗牙。一天三顿饭,有时不知哪顿在哪里吃,一日五次的乃玛孜(礼拜),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耽误,简单铺一块布,面朝西,就地做起。
生命如此漫长,除了青春短促,年轻人在迅速老去,女人的青春像一阵风飘向远处。那些美丽的女孩子:阿依古丽、左克拉古丽、热孜古丽……她们的美丽终生只能看见一次,一朵一朵的花儿开败在巷子深处。独享花容的男人们,早晨出去,卖一张羊皮回来,妻子就老掉了,母羊下了两只羔子。男人们到七十岁还不老,卡瓦提八十二岁又娶了一个三十岁的央岗子。一茬一茬的美貌女子,都让他们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