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不打禅机了。他说:没错,这是我当年说过的话,在奥曼机场,是我抛出了马雅斯坦航空公司飞机失联的提示的,是我说的,从马字出发,再想想。你到底是哪位?是海浪,还是云吴教授?
我说:你还记得另一位吗?他叫章程。
他说:章程?我当然记得了。你的名字跟我的名字一样,我是说好记。而且我们都是滨洋来的,你来自滨洋第一干细胞研究所,对吗?
我说:是的,你来自滨洋微生物研究所。
彼得说:你们都来自滨洋?你来自滨洋微生物研究所?我来自滨洋微电子研究所,我们还是邻居呢?
我又多了一份惊讶。我跟彼得过了那么多如胶似漆的日子,我们几乎无话不说,可惟独没有交流过出处。我只觉得他的口音象是秦唐南方的。但奇怪的是,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有提过你是哪里人这样的问题。
我说:侬也是滨洋宁?
我是用滨洋话说的。彼得显然听懂了,可是他仍然用国语说:我在滨洋生活和工作,但我是东广人,准确地说,是新埠人。我是嫁到滨洋去的。
我暂时顾不上他了。原因是,童城兼保罗已经抱住了我。由于他个子小,他干脆象个小孩子一样地跳起来抱的我,他的两只胳膊围绕在我的脖子周围。
我的脸湿了。我知道,那不是我脸上流出来的。我也顾不上分析那是他脸上流出的什么液体了。我也抱住了他。
落地后,他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个人在这里太久了。
我说:你怎么?
我没有说下去。可是他已经懂了。他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该去问谁呢?可是变成什么样子难道可以是我说了算的吗?
我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心有点痛。这个童城,我是在奥曼认识的,是海浪把他带到我和我的同事们面前的,在奥曼机场,他提出了20年前马雅斯坦航空公司飞机失联的事件,在飞机上,他甚至就坐在我的隔壁,我清楚地记得,海浪坐在我的左面,他隔着过道坐在我的右面。
到生命岛后,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变了样子,包括身高。比如若雪拔高成了北欧女子,我自己也比以前高大了,成了南美的运动员。可是变矮,而且变得矮得多的人,故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转基因。伟大的转基因。可恶的转基因。我想着。
我向曼珈和罗西介绍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们都听我说过当年在奥曼和飞机上发生的故事,都向我们表示祝贺。
我们在我和彼得在这里第一次见面时坐过的水泥基座上,聊了个天昏地暗。
童城说,当年,他从梦里醒来,就在这个铁桶里了。
他说铁桶,当然说明了他的心境。
他说,他没有移动过,一到这里就进了蜜蜂楼,蜜蜂所,一直到现在。
我也向他介绍了我这些年的经历。他对我的经历有一种明显的羡慕嫉妒恨。我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有什么可以被羡慕的?
他问我有没有见过海浪和其他人。我向他叙述了海浪、云吴和若雪的故事。
当年,他几乎是一个神采飞扬的人,如果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可能提出马航失联的可复制性。可是现在我面前的童城,一个跟我年龄几乎不相上下的人,他变得多愁善感。听着我的叙述,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两把眼泪三把鼻涕,几乎停不下来。看着他脸上的液体横流,我不禁摸了一下我刚才被他浇灌过的脸。
我的脸已经干涸了。可是他的脸一直湿着。
我跟他的对话是用三种语言穿插着进行的,即滨洋方言,国语和昂语,因为我必须考虑到周围的听众。
彼得说:没关系的,滨洋话我听得懂。
两个小姑娘时而也哭了起来。当然是被我们的回忆和叙述感染了。
这里毕竟是个感染无处不在的地方。
许多东西会感染,包括病毒,包括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