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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1页)

“噢,这就对了!茜博太太嚷叫道,“我到这里来,是要感谢您对我的照料。”她把一个装着三块金币的小纸包塞到大夫手里,补充说道,“我现在只能表示这点意思。啊,我要是有钱,您也会有的,您就是来到人世的好上帝……——太太,您这个儿子是个天使!”

茜博太太站起身,布朗太太客气地给她行了礼,大夫把她送到楼梯平台。就在平台上,这个下等阶层的恶婆麦克白突然脑中一闪,仿佛受到了魔鬼的点拨:她心领神会,觉得医生一定会做她的同谋,因为她的病是假的,可诊费他收下了。

“我的好布朗先生,”她对大夫说,“我不慎受伤,您给我治好了病,怎么您就会不愿意为我说几句话,让我不再过穷日子呢?……”

医生感觉到自己已经让魔鬼抓住了头发,难以挣脱那无情的、血红的魔爪。他害怕为这点小事失去诚实的本份,连忙以一个同样邪恶的念头来对付茜博太太的鬼主意。

“听我说,我亲爱的茜博太太,”他又让茜博太太回到屋里,把她领到诊室,说道,“我在区政府的位置,是靠您才得到的,我欠您的情,我现在就还您……”

“我们以后平分吧。”她有力地说。

“分什么?”大夫问。

“遗产。”女门房回答道。

“您不了解我。”大夫摆出一副瓦勒里乌斯…普布里科拉式的姿态,说道,“我们不要再谈这事了。我有个中学同学,他聪明极了,我俩关系很亲密,因为生活中彼此的运气差不多。我在大学读医学时,他学法律;后我在医院做实习医生,他在诉讼代理人古杜尔先生那里干些抄抄写写的事情。他父亲是个鞋匠,我父亲是个专做裤子的裁缝。他周围没有多少人对他有特别的好感,他自然也就得不到多少资本;因为说到底,资本是靠好感才能得到的。后来,他只能到外省的芒特盘了一个事务所……可是外省人很不理解巴黎人的聪明才智,总找我朋友的碴子。”

“那是些混蛋!”茜博太太骂道。

“是的,”大夫继续说,“他们全都串通一气对付我朋友,故意找事,好像都是我朋友的错,逼得他又盘掉了事务所;检察官出面解决这件事,可这位法官是当地人,当然为当地人说话。我可怜的朋友名叫弗莱齐埃,逃到我们区落了脚,他比我还穷,比我穿得还破,住得跟我也差不多;他是个律师,可最终只能在违警法庭和治安法庭为人出庭辩护。他家离这儿很近,就在珍珠街。您到九号去,登上四楼,在楼梯平台可以看到一块四方的小红山羊皮招牌,上面印着几个金字:弗莱齐埃先生事务所。弗莱齐埃专门为我们区的门房、工人和所有穷人办理一些诉讼案子,收费也便宜。他是老实人,我用不着跟您细说,凭他的本事,要是个小人,进出早就有马车迎送了。今晚我去看我朋友弗莱齐埃。您明天一早就到他家去;他认积商警洛夏尔先生,治安法庭的执达史塔巴洛先生,治安法官维代尔先生和公证人特洛尼翁先生。他在居民区那些最受尊敬的吃公务饭的人当中已经有些名气了。要是他接了您的事,要是您能把他推给邦斯先生做顾问,那您看着吧,他一定会像您自己一样为您办事。只是千万不要像对我这样,提一些伤害他自尊心的折衷做法。他有才有智,你们会配合好的,至于怎么酬谢他,我做你们的中间人……”

茜博太太没好意地看了大夫一眼。

“老坦普尔街开针线铺的弗洛利蒙太太上回跟她朋友闹遗产,是不是帮她解决难题的那一位,那个吃法律饭的?

……”

“就是他。”大夫回答说。

“真可怕,”茜博太太嚷叫道,“人家为她争到了两千法郎的年金,向她求婚,她竟然不答应,据说,她只给了他一打荷兰布衬衣,两打手帕,反正送了那么一包东西,她以为就算还了情了!”

“我亲爱的茜博太太,”大夫说,“那包衣服值一千法郎呢,弗莱齐埃那时在居民区刚刚起步,还真用得着。再说,账上记的诉讼费,她二话没说全都付了……这个案子给弗莱齐埃招来了不少别的案子,他现在可忙了,不过,他跟我一样,凡是我们的主顾,都一样看待……”

“这世上吃苦的尽是好人!”女门房说道,“那再见了,谢谢,我的好布朗先生。”

一个单身汉送命的悲剧,或者说可怕的喜剧,在这里开场了。命运的力量把这个单身汉抛进一帮贪婪无比的家伙手中,他们挤在他的病床前,各怀鬼胎,一个是嗜画如命的家伙;一个是贪得无厌的弗莱齐埃老爷,见他潜藏在窟中的模样,准会叫你浑身发抖;还有一个是欲壑难填的奥弗涅人,为了弄到资本,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哪怕犯罪也不在乎。上面所讲的这一部分可以说是这出喜剧的开场白,剧中人物,至此全已登场。

第十八章 一个吃法律饭的

词语的贬值是风格的种种怪象之一,要解释清楚,恐怕需要写几本书。您若给一个诉讼代理人写信,称呼他“hommedeloi”①,那就是对他的不敬,其程度不亚于在给一个专门做殖民地食品生意的大商人的信中,称呼对方“某某杂货商先生”。这些处世之道的微妙所在,上流社会的人理应是津通的,因为他们的本领也就在此,可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不知道“hommedelettres”②的称呼是对一个作者最恶毒的侮辱,要说明词语的生命与死亡,“monsieur”(先生)一词是最好的例子。“monsieur”的意思是“monseigneur”,从前是很了不起的称呼,可现在人人都称“mosieur”,只是把“monsieur”中的“sieur”改作“sire”之后,专用于称呼国王。实际上,“messire”一词不过是“monsieur”的替代词和同义词,可要是有人偶然在讣告中使用一下,马上便会招致共和党报纸的大肆攻击。法官、推事、法学家、审判员、律师、司法助理、诉讼代理人,法律顾问、执达员、诉讼经纪人和辩护人等是司法或干法律这一行的不同类别。其中最低的两级叫做“办案的”和“吃法律饭的”。“办案的”又俗称为公差,因为偶尔办个案子之外,主要是协助执达员判决,可以说是处理民事的廉价刽子手,至于“吃法律饭的”,则是干法律这一行中的特殊侮称。司法界“吃法律饭的”,就等于文学界“吃笔头饭的”。法国的各行各业,都有你死我活的竞争,也就少不了相互贬低的用语。每一行必有刻薄的称呼,可“hommedelettres”与“hommedeloi”一旦变为复数,也就没有了贬的意思,“gensdelettres”(文学界人士)和“gensdeloi”(法律界人士)的说法很通行,不会伤害任何人。不过,巴黎的任何一个行业都有垫底的,正是这些垫底的,降了他们那一行的格,跟那些在街头混饭吃的,跟那些平民百姓处在了同一档次。因此,在巴黎的某些居民区,至今还有“吃法律饭的”,还有这种揽案子办的经纪人,就像中央菜市场,还能见到那种以星期为期限的放款人;这种人之于大银行,无异于弗莱齐埃先生之于诉讼代理公会。事情也怪!平民百姓就怕部里的司法助理,就像怕进时髦的饭店。他们有事只找小经纪人,喝酒只上小酒店。只跟自己一个档次的人打交道,这是不同社会阶层运作的普遍规律。只有那些冒尖的人物才喜欢往上爬,他们不会为自己站在比他们地位高的人面前感到痛苦,相反,他们能为自己争得立足之地,像博马舍那样,敢把试图侮辱他的一个大老爷的表摔在地上;另外,那些暴发户,那些善于改变自己出身的新贵,也是了不起的例外。

第二天清晨六点,茜博太太便来到了珍珠街,细细打量着她未来的法律顾问,那个吃法律饭的弗莱齐埃大爷的房子。这是一座从前的小布尔乔亚阶层住的那种旧房屋。一条小道通进屋里,底层的一部分用作门房,还有一部分开了个木器铺子,木器加工场和堆的货几乎占满了里边的小院子,此外便是过道和楼梯间,到处硝迹斑斑,潮乎乎的,整座房子像是害了麻风病——

①法语中“hommedeloi”的本义为“法律界人士”,但在俗语中,意思为“吃法律饭的”,有一定贬义。

②法语中“hommedeletters”的本义为“文人,作家”,可在俗语中,作“吃笔头饭的”、“耍笔杆子的”解。

茜博太太直奔门房,在里边看到了茜博的同行,他是个做鞋的,还有他妻子和两个年龄很小的孩子,住的地方总共只有十尺见方,窗户朝向小院子。茜博太太一报自己的身份,名字,谈起她在诺曼底街做事的那家情况之后,两个女人立即变得再也亲爇不过,弗莱齐埃先生的女门房一边给做鞋子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做午饭,一边跟茜博太太闲聊,一刻钟之后,茜博太太把话题引到房客身上,谈起了那位吃法律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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