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之时,洛薇特店里当天最后一批肉饼已经售罄,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走了进来,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柜台看,看样子又是饥饿又是虚弱。
洛薇特夫人刚好在店里,看他进来没有露出半点笑容。如果说平时她是皮笑肉不笑,这次她连皮都没笑,甚至有几分生气的神色。不等那个人说话,她就先大声嚷道:“走开,我们从来不施舍乞丐。”
陌生人霎时间脸颊飞红,回答道:“洛薇特夫人,我来不是求你施舍,而是来问问看你能不能帮我找点事做?”
“帮你找点事做!帮你这样一个破衣烂衫的可怜虫找事做!”
“我是破衣烂衫的可怜虫,而且,穷得叮当响。还没这样落魄的时候,我也坐在你的柜台前,兴高采烈地掏腰包,为我喜欢吃的东西买单,当时您笑的那叫一个温柔。当然,我说这些不是故意要冒犯你,明眼人都知道你的笑是生意人的客套。要是没买东西,我可不奢望你笑;你看,我现在落到这份田地,只要能填饱肚子,叫我做什么都行。”
“哦,是的,等你日子又好过的时候,我敢肯定你又会趾高气昂得让人受不了;再说了,除了做肉饼,我们这儿还能有什么活儿需要招人呢?现在店里已经有一个各方面我们都认为很优秀的工人,就是有一点,越做越狂妄,太拿自己当回事,忘记自己几斤几两;我想如果换成是你,估计你也是这副德行。”
“好了,好了,”陌生人说道,“不待见穷苦人总是有各种理由。如果你坚持认为我是你说的那种人,想必多说无益。”
他转身要走,洛薇特夫人把他叫住了,说道:“两小时后再来一趟。”
他杵在那儿一会儿,然后,转过枯瘦的身子看着她,说道:“如果我还有体力,我一定会来——但是,光靠喝大街上的水泵流出来的那点水,我怕是撑不了二十四小时。”
“你可以先吃个肉饼。”
这个可怜兮兮的人饿得够呛,抓起肉饼就往嘴里塞,眨眼功夫,肉饼已然落肚。
“我的名字,”他说道,“叫贾维斯·威廉;我会来的,无须担心,洛薇特夫人,两个小时后见;不管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我还是我,不会因为有钱吃饭有钱穿光鲜衣服就变一个人;不过,如果我感觉自己做得不舒服了,我就不干了,不给你添麻烦。”
他一面说一面走出店铺;等他走了之后,洛薇特夫人脸上露出怪异的神情,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他估计跟其他人一样,能干上几个月吧。是时候把我们现在这个处理掉了;我得好好想想。”
这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地窖,只是里面显得阴森昏暗——地板上铺的是一些粗糙的红色瓷砖,土墙里嵌了燧石碎块以及大块不平整的石头,以此增加土墙承重力度;四处是粗壮的大柱子,这些柱子其实就是木梁垂直立在地板上,木梁的上端顶着天花板上大块平滑的木板,整个天花板就靠这些木梁支撑着。火炉里的处处亮光呼之欲出;还有奇怪的声音不停嗤嗤嘶嘶作响,整个地窖里面飘满香气,令人垂涎三尺。
钟院人行横道正下方便是洛薇特夫人肉饼店的作坊所在地。这时候,作坊正在制作晚上的那批肉饼,有好几千个,预备天一亮就装上卡车送到伦敦郊区售卖。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一群卖肉饼的流动摊贩已经到店里,运走大批的肉饼,准备派送给每天都有预订的老顾客。这些顾客只管在家里待着,根本不用担心没有肉饼吃,就像不用担心没有面包吃没有牛奶喝一样——因为每天都会有人把东西送上门。
现在,我们看得出来,洛薇特夫人店里的零售生意,特别是十二点到一点这段高峰期,零售总量虽说非常大,每年零售收入也颇为丰厚,但绝对算不上是店里最主要或者盈利最多的部分。
置身地窖,第一眼望去,感觉这里更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作坊,肉眼所及绝对没办法对地窖的规模有充分的认识;这里四面八方都有门,还有造型古怪的低拱门能通往各个隔间,隔间看起来清一色都是黑漆漆的,就算白天进去也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是午夜十二点。因此,人们不禁会猜想是不是左邻右舍都一致同意将他们的地窖出让给洛薇特夫人弄肉饼作坊了。
烤炉里面炖着肉饼,嗤嗤嘶嘶作响,肉汁冒着泡,香气四溢;可是,除了烤炉时不时映出来一阵阵光亮,地窖里面只有一点微弱的光线。
这么大的地方也只有一个人在里面,他坐在角落里一把矮矮的三脚凳上,双手托腮,身子慢慢悠悠地前后摇晃,发出低低的沉吟声,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衣衫单薄,看上去就只穿了一件汗衫和一条宽松的帆布裤。上衣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上面,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睡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