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桌共有六个人,季阳府三个,方氏两个,再加上一个罗敷,看起来安排的用意比较微妙。官商向来不同席,方琼却占着个外戚的名,更遑论与今上关系密切,即使不如以前位高权重,也不会让有心人看轻。
季阳离洛阳千里之遥,不怕有人把本参到今上面前去。
萧知府想起自己前些天得到的信,不敢掉以轻心,夹了几筷子菜意思意思,和蔼地道:
“公子这生意做得可真是好,本官几十年前在天金府的时候就知道方氏生财有道,现在竟又得了三州的贩盐权,这可是国朝从来没有过的事呀!”
秦管事立马站起来敬酒:“萧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自古士农工商,我们不过是单有些家底罢了。”
萧知府下定决心,缓缓放下银筷,抿了口极烈的酒,眼神绕过秦元:
“方公子,咱们难得有缘在嘉应城会面,要不是今儿过年家里头催的急,方氏的马车初三就要上路,本官定会好好请公子到寒舍一叙啊。这年头,故人是越来越少喽!”
方琼淡笑道:“在下亦仰慕大人高风亮节,家父在时曾与我说,大人当年在兰台会上的风姿,可是名动京城呢。”
萧知府捻须呵呵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侥幸得了个第二,如何比得上卞公文采斐然!”
罗敷在一旁听着话中意思,这知府大人眼看不过五十出头,但实际年龄应该还要再大些,保养得宜,年轻时应该有副好皮相,可惜蓄了须就看不出来了。
“公子此次来我季阳府,是有大抱负之人,本官浸淫官场已久,见过的像公子这样的人却寥寥无几,心中甚是宽慰。惠民药局自三朝以来不振日久,连洛阳的机构也是从年初开始整顿的,可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公子能坚心志,秉初衷,不论庙堂江湖都将天下放在眼里,真真是让我等这些庇护一方的父母官汗颜。”
他这话讲的声情并茂、情真意切,要是罗敷不知道方琼是个什么人,说不定脑子一热就相信了。
方琼道:“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若能帮上忙,在下不会推辞。”
同知插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公子您知道,咱们这里……”
萧知府瞪了他一眼,徐徐道来:“公子在扶持药局之时如能得到衙门的助力,在整个原平也就顺风顺水了,不知公子看不看得上我这小小的季阳府?”
罗敷心道这是要开始官商勾结玩腐败了么,眼观鼻鼻观心,听方琼笑道:
“萧大人的意思是,季阳各处药局方氏皆有权整改?”
同知道:“药局本不是大事。知府大人夙夜忧心民众,苦于本钱匮乏,而乡里并无愿意鼎力相助的富户,对比公子仁义之下,才更加烦闷。”
方琼的手指在桌沿叩了两下,仿佛在思考是否可行,慢慢道:“知府能给方氏什么好处。”
萧知府朗笑道:“瞧公子这话,我季阳府虽比不上北边那些殷实州府,但好歹一年纳粮也有三十万石,公子是聪明人,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本官提!”
他这话说得豪迈至极,罗敷不由疑心他哪来这么大底气,是摸准了方琼不会跳进来帮他建功立业,还是他的辖地真的那么富庶……相比表面的和颜悦色,她更认为他背地里做了不少准备。
方琼随口道:“所以大人想让在下在处理惠民药局的同时,也能顾及原平其他官办的产业?”
“能得公子提携,本官感激不尽……”
他没说完,一张脸忽地白了白。
季阳便是季阳,哪里管得到原平一个省!
秦元抬了抬眼皮道:“提携二字萧大人言重了,某等商贾之人不好涉及地方衙门,眼下正是如履薄冰之时,望大人三思。”
方氏家大业大,洛阳各处均置田产钱庄,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萧佑这个知府在原平横着走都行。本朝惯例,各省平章政事无为而治,监察权全予州牧,而南三省的州牧都默默无闻深居简出,知州知府们乃是地头蛇,一句话放出来,大致就是成了。
罗敷心道这萧知府的野心也着实大了些,让自己辖地的产业得到方氏的钱财,还想让其他州府把这份好处算在自己头上,当方琼没见过官么?
萧知府想起收到的密信,泰然自若地把杯中之物饮尽,“方公子,这也只是本官的一个提议,决定权信不在我。家中还在等,公子不必送了。”
他站起身,方琼做了个送客的手势,秦元跟着三人往府馆大门走去。沿路席上的人皆立起行礼,知府好像心情大悦,与同知吏书两人拱手给诸人拜年,到门口回头望来的目光正好触到罗敷的脸。
桌上只剩两人,罗敷碗底见空,搁下筷子支颐问他:“他们来意很明确,你答不答应?”
方琼无意瞒她,敛目道:“无论他来不来,我都会这样做。”
罗敷愣了片刻,满院的喧闹声好像隔在一面墙后,这儿静得发慌,她斟酌着开口:
“是因为你们真的需要这里官府的权力么?”
方琼诧异一瞬,又道:“怎么会这样想?”
他眉稍柔和,眼角含笑,在渐黑的夜里端的是无尽风流。罗敷看着他认真又疑惑的神情,什么也不想说了。
反正他也不想,何必勉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