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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无法投身到辽阔无垠的世界之中去,那么,我乌珍就一定要在这个小舞台上成为主角。我绝不罢休,绝不可能像可怜的斑鸠那样被装在一只麻袋里,在气息未尽时被尘土覆盖住生命。

在姚妈的声音里,我感受到了一名驿妓的希望之光: 只有与男人接触,才可能寻到挣脱驿馆的未来,如果我拒绝去见男人,如果我每天置身在那寂静幽暗的琴房之中,就不会有人看见我,就绝不会有人来改变我的命运。

我叫乌珍,在1930年秋天的黄昏,我开始迎候着第三个男人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1929年春天那个胆怯万分、焦躁不安地在姚妈的训练之下,刚刚出巢|穴的幼妓,我似乎已经经历了一种生命过程: 在我的驿妓生涯中,利用自己的智慧出入于男人之中,此刻,我不再为任何男人保留我肉身的位置。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黄昏像1930年秋天的黄昏一样,呈现了我的放纵,呈现出我肉欲的敞开性,我的世界,那个装满灵魂的世界从此刻已经离我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驿妓周身洋溢的媚俗和平庸,而这正是进入驿馆的男人们所需要的。

当青年军官靠近我时,我没有任何战栗,一种职业的习惯已经使我蜕变为玩偶,我纵欲的风情没有像我预料之中的那样迅速地燃烧起青年军官的欲火之情。他用双手捧起我的面颊看了又看,似乎我的面颊给他带来了某种片断似的回忆。

他终于说话了,他说翻开那本驿馆的花名册时,他看到了我的档案,同时看到了我的照片,许多年之前,他就开始寻找他的妹妹了,他听说他的妹妹做了妓女,每每途经妓院都要去寻找,当他发现我的照片酷似他的妹妹时,便前来会见我。

无可置疑,我不可能是他的妹妹,当他捧起我的面颊时,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他说他对肉体并没有多大兴趣,他每天接触的战争和死亡已经泯灭了他的肉欲之火……他说这些话时似乎是在宽慰我,在他的声音之下,我慢慢地丧失了一名驿妓的风姿,我给他沏茶,听他倾诉,就这样,我们到拂晓。

伪装记3

他叫黄家文,他是惟一没有在我肉体中栽植陷阱的男人。他不是每天都到驿馆,而是隔三差五来,先是到我的琴房,他似乎对乐器很敏感,包括我在其中无意识地弹错的某一个音符,他都会提出疑问。他似乎已经渐渐把我当作了消失了的小妹。

黄家文带我出门是为了让我呼吸到一种空气,为此,在一个黄昏上升的午夜,当一枚子弹擦过他耳朵时,他迅速地抽出了手枪,他把我推开,推到了一丛树荫之下,然后,一阵马蹄声逐渐远去,我看见黄家文寻找到了那枚弹头,他是幸运的,子弹差一点结束了他的生命。就在那天午夜,当我回到驿馆时,我并不知道有一个特殊身份的男人正等待着我,黄家文只把我送到驿馆门口就离开了,那枚子弹已经使他感觉到一种呼啸而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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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惊魂未定之时,隐藏在我卧室中的男人已经吹灭了我手中那根被我划燃的火柴,他灼热的带着水烟筒的味道使我惊悸地叫了声白爷。他搂紧我腰肢说:“乌珍,跟我去吧!”还没有等我说完,他就让我穿上丝绸披风,强行地把我掠出了门。我知道在白爷和我之间,除了那种肉体关系之外,还隐藏着一种关系。

我无法解释这种关系,就像无法解释我为什么在如此快的节奏之下,在姚妈的目送之下离开。我想,白爷在进我的卧室之前一定见到了姚妈,所有的蛛丝马迹都难以逃脱姚妈的眼睛。姚妈具备了一个妇女的多面性,她可以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气候,不同的味道,不同的情绪之下面对着不同身份的男人。面对男人的时候,她似乎从不气馁,也从不骄纵,面对男人,她似乎是一种热烈的、温暖怡人的利器,可以帮助男人的欲火搜寻到燃烧下去的火炉。

姚妈啊,姚妈,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午夜,你的脸上似乎也看不到一丝倦容,我不知道支撑你精神的原动力到底在哪里。

白爷即刻用一块黑布蒙住了我的双眼。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已经被白爷的手臂揽紧,他不断地驱着马,我感觉到白爷手中的那根鞭子击在马背上时,那匹黑马在一阵阵痉挛,旁边的侍从们也不断地扬鞭驱马,我想起了一个男人,也许只有这个男人才可能救我,他就是黄家文。

我产生了一种隐隐的仇恨: 白爷为什么有权利在这么快的速度中让我陪同他,在月黑风高的长夜奔驰而去,并且强行地用黑布蒙上我的双眼,我的腰肢突然之间敏感地触到了白爷的那支手枪……我把手伸过去,触到了充满白爷体温的枪支,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我的灵肉,我知道,从那刻开始,我的灵与肉又再一次交织在一起了。直到白爷把我从马背上放下来,直到那块黑布被揭开的那一刹那间,我的灵肉才面对着我。

我环顾四周,仿佛坠入一道深渊: 到处是林立的石柱和仙人掌,这个陌生的环境是白爷新迁移的洞|穴。白爷委婉地告诉我说,由于他的职业,许多人都追杀他,当然他也在追杀许多人,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反之,如果缺少这样的生活,他就觉得生活没有刺激。尽管如此,他还是抛弃了原来那座幽深的洞|穴,他的队伍迁移到这陌生的有坚硬的石柱和仙人掌陪伴他的地方。

我突然明白了: 白爷为什么要用黑布蒙住我的双眼,他要让我对这路途失去记忆。我感受到了白爷的警惕,即使对我这样的驿妓,他也绝不放松警惕。也可以这样说,我自始至终在白爷的眼里不过是一名驿妓而已,一个肉体的伙伴而已。那块黑布似乎已经揭开了他和我之间的距离,它漫长而幽深,似乎通过我们的肉眼无法看到。

把我引领到白爷卧室的,是白爷的女仆人,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滑动了一圈,我看见她羞涩的隐忍,我看见了一丝嫉妒的隐忍,我看见了她对无常命运的肯定。所以,她坦然地把我引进白爷的卧室,并为我端来一盆温暖的洗脚水。我洗脚时,她就站在一侧,她早从昔日的宠儿蜕变到了如今的女仆人,所以,她的气质中透出一种卑微的东西,我感到我厌恶这种东西,也许我已经在变,就像吮了一夜秋风的树身,改变了一夜之前的姿态。

所有人都在变,我为什么不能变化?我已经从昔日的懦弱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有心计的女人。我知道: 我只会越变越有力量,我永远也不会变成女仆人。所以,我最大的变化之一就是盯着白爷的那些枪支,它们依然挂在新卧室的石柱上,它们仿佛永远威慑着这个世界,威慑着每一个用目光看它的人,我是其中之一。

变化是为了不让我遭遇到斑鸠的命运,那种命运我一辈子都噎在咽喉,它屈服于一只麻袋,屈服于一只土坑,一个生命就这么快地被湮灭了。我绝不可能被湮灭,因为我的胸膛之中燃烧着烈火,这取之不尽的烈火,已经被我蕴藏着,为了防备于未来的隐患;变化是为了不让我遭遇到女仆人的命运,她活生生地是一面镜子,映现出了一个女人从宠妇到仆人的过程,我厌恶那种卑微。

伪装记4

狩猎则意味着杀戮,在我的人生图像之中经常浮现出白爷在暗处把一只孤独无助的狐狸击毙在地的情景。这种杀戮曾经让我胆怯和哀伤,而此刻,我的身心开始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白爷满足了我的这种期待。尽管如此,当我们出巢|穴的时候,白爷依然让二爷蒙住了我的双眼。在这座生存着匪贼的巢|穴里,除了白爷拥有声望和权力之外,就数二爷了,不过,二爷个性毫不外露,他多数情况下仿佛一只蝉,蜷曲在他自己的翅翼和身体之中。我坐在马背上时,二爷用一块黑布蒙住了我的双眼。二爷对我的态度很温存,这一点我从他帮我蒙上黑布时已经感觉到了。二爷的手让我体会到了他对女人面颊或肌肤的一种温存的体贴,正是我记忆中感受到的这种体贴,为我日后利用二爷做好了潜在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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