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舟雪对上云舒尘的眼睛。
云舒尘方才睡着睡着,人往下滑去,现下正巧以头枕着徒儿的大腿。她问出这一句话后,便倏地睁开眼,面色仍是柔和,实则暗暗审视着对方,不愿意错过卿舟雪任何一丝神色。
可是她的徒儿在大部分时候,面上并无什么明显的波动。听到她这话,眉梢微微蹙起,一双眼睛也垂下,不挪不动地盯着她。
“师尊是我最亲的人。”
她并未思考多久,大概是觉得这问题相当理所应当,“徒儿会一直陪着你。”
“……亲人?”
那双妙目本是温柔弯着,能瞧得人心怦然,此刻却微微睁大,里头满是错愕。
最亲的人。简称为亲人,虽是有些奇怪,不过卿舟雪觉得大抵是如此,也问题不大,于是有点迟疑且不确定地嗯了一声,想要听师尊对此的看法。
云舒尘忽然直起腰身,柳眉一蹙,“你是觉得,本座待你和你的娘亲一样?”
许是一时气结,她连自称都换了个甚有威仪的。
卿舟雪被她明显不对劲的语气说得一愣,“她走得早。我不知道娘亲会如何待我……”
云舒尘又被徒儿噎住,沉默半晌后,“就是说,和你的长辈一样么?”
她的徒儿被问得更是诧异,“师尊本就是我的长辈,这……这该如何不一样?”
“你……”云舒尘揉着眉心,呼吸几个来回间,一时气有些不顺,“卿舟雪。”
每每被师尊叫上全名时,卿舟雪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总觉得在一片春光之中,人居然也浸得凉飕飕的。
云舒尘的习惯她向来清楚,无事的时候“徒儿”和“卿儿”混杂着唤她,若是落到后一个唤法,那么多半心情还不错。
倘若如今日这般,一字一字念了个全,恐怕大有问题。
她连忙开始反思自己方才究竟说错了何话。表示亲近大抵是并无错处的,可刚才又谈了长辈。长辈二字不应谈么?是不是不该衬出她年长?
卿舟雪认为这倒是有可能。毕竟师尊平日很爱收拾自己,相同式样不同染色的衣裳,相同颜色不同花样的衣裳,一套一套的精致首饰,胭脂水粉上,是从未吝啬过的。
甚至这点爱好也早早地波及到了卿舟雪——她虽多穿白衣,不过师尊给她赠的许多件,白色为底,其绣工与暗纹花样皆是飘逸出尘,并不朴素。
师尊平日能花整整半个时辰出门,想来绝不愿被人轻易看老。卿舟雪总觉她是误会了什么,便轻声道,“师尊,只是身份上占长辈而已,实则你瞧来甚是年轻。”
“也罢。”云舒尘眉眼微冷,“终究是我教得少了。白让你稀里糊涂长到这般年岁。”
“似你这样大的姑娘。”云舒尘说,“你若单纯地当我为师长,便不该和我同睡一床,搂搂抱抱。也不该向我索吻,譬如亲这儿亲那儿。沐浴时,更是不能同长辈一个池坦诚相待的。你……更不能大半夜突然去……”话到此处,她竟有些说不下去。
“……为何?”卿舟雪的确头一次知道这种讲法。
“没有为何。”云舒尘拂袖下床,瞥她一眼,“这些都是世俗规矩,人有亲疏远近。便是亲近,也该有深浅。”
“世俗规矩。”她的徒儿似乎有些低落,“师尊,这峰上就只你我二人,另加一只猫。这也是要守的么?”
“既然是人,便还未成仙,依旧不能免俗。”
“可徒儿看的那些话本,”她抬起眼睫,仍是不解,“为何那些女子就能搂搂抱抱,互相喜欢?”
“因为……”云舒尘叹了口气,“她们那是爱慕之情,搁在人间会成亲,放在修仙界会结为道侣,不是什么亲情友爱。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可,她们并未成亲——”小徒弟严谨地指出,“《风流寡妇和小姑子的二三事》一书中,有一位是事先嫁与了他人的。”
云舒尘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本是在桌边倒了杯茶准备润润嗓子,结果被徒儿此问又难倒。
她在心底埋汰着越长歌尽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误导后生晚辈,手中的茶杯顿生裂纹。
“低俗话本而已。”她冷声道,“你瞧些正经的。”
云舒尘走至门框边,手紧了紧,却并未回头,“即日起,你便自我房中搬出去。好生想一想,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莫要成日在我耳根子旁说些好听的话,事后一问就是师徒情深。”
那姑娘估计也是全然愣住,安静得不发一言。
云舒尘本该心软的,她到底是头一次养个徒儿,除却在修炼一事上多有指导,但在人情百态方面,她几乎是甩手掌柜,全然让徒儿自发探索,以为到了年纪就
自然而然知晓许多了。
可她的确忘了她家徒弟并非如阮明珠一般喜欢外界与热闹,卿舟雪大部分时候只是待在峰上,修她自己的清净无为道,不言不语,一身疏离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