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旌挑起一边唇角,冷笑了一声道:“正如张府尹跟钱参领不一样,你跟段桐舟的情形当然也不一样。身为堂堂三品将军,你还舍不得将来的锦绣前程。又想杀人灭口,又要小心把自己给择出来,你的行事可不能像他那样无所顾忌。我想进京这一路上,你一直都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是吧?”
他说到这里,近旁的众人大多都已经明白过来。萧元启长长吐出一口气,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好在一直是元叔在守卫人证,他才没能够下手……”
纪琛恨恨地咬紧了牙根,提剑指向崖壁前的众人,“人太聪明了,可是容易短命的。若是二公子没有看透这一层,今夜只有张府尹一个人死,我领一个看守不力之罪,大家的结果都不会太糟。可惜你看透了,所以你们……你们就只能陪着他一起死!”
萧元启立时大怒,“你以为杀了我们,陛下和长林王会善罢甘休吗?”
“我当然知道会有后果!但这个救护不及的罪名,总比死罪要好吧?”纪琛嘶声吼了回去,语调阴狠,“二公子猜出了一切又能怎样?这周边全都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心腹,你们不过只有这些人,一个也逃不了!段先生,赶紧动手吧!”
出乎他的意料,一直没有插言的段桐舟此刻轻抬眼皮,面无表情,并没有丝毫动作。纪琛惊诧地瞪了他一眼,再次叫道:“段先生!”
萧平旌又冷笑了两声,“看起来段先生已经先反应过来了,对吧?”
段桐舟微微带些褐色的瞳仁轻轻一动,突然纵身而起,拼尽全力连续起落,不仅未曾向前攻击,反而转换方向意图逃离。萧平旌几乎同时启动,直追在后全力拦截,眼看他已接近东侧的出口,心中正有些急躁,前方一道剑光闪过,疾若流星般挑向段桐舟的头顶,一条轻盈修长的身影随后自暗处显现,逆着篝火微红的光亮,端端正正挡在谷口。
段桐舟与来者交手的最初几招难分高下,但随后赶到的萧平旌一加入战团,他便立落下风,勉强又支撑了数十招后终究难敌,被击翻在地,几名长林亲卫一拥而上,将他缚了个结结实实。
来者这才稍整衣衫,拂了拂鬂边的碎发。星光下她肌肤如雪,眉梢微挑,一身鹅黄箭衣,容颜秀美又自带英气,竟是位锦绣之年的少妇。
萧平旌满面含笑,正正经经地施了一礼,叫道:“大嫂。”
长林世子妃蒙浅雪回了他一笑,轻轻抬起一只手。随着她的手势号令,身后东谷谷口涌出大量精兵,将谷口密密封住,靠前一排都举着火把,将远处的溪水映得波光粼粼。
“长林府奉陛下旨令,锁拿善柳营参将纪琛,有敢随之顽抗者,以附逆罪论处!”
在蒙浅雪凛凛的目光注视下,纪琛心知无望,面色惨白地闭上了眼睛。
对于长林王府而言,启竹溪这场收官之后,一切行动便已近尾声。相关人等被带入了京城,嫌犯交刑部关押,人证由大理寺监护,后续开审的所有事项,长林王已明确表示要依从朝廷法度施行,不会插手。
可对于这半年来震荡不休的大梁朝局来说,军资沉船案的开审,却明示着风波汹涌,尚不知还会翻卷至何处,远远没有到停息的时候。
腊月初四,人证入京的第三天,中书令宋浮换下官服,将案头书文摆放整齐,有些不舍地游目再次看了看自己的这间书房,最后才立起身,理了理素袍的领口,走了出去。
经过门边的长铜镜时,他暂时停下脚步,看向镜中自己微带白斑的长须,眉间一片哀凉。
前院已隐隐传来喧哗呼喝之声,书房外院的四周已被刑部府兵团团围住。好在并没有人直接冲入空阔的园庭中,似乎是想要给这位高阶大臣留下最后的体面。
走下书房石阶,宋浮抬起了头。前方宁静的青石路面上,负手立着一个五旬来许的紫袍官员。
“下官参见荀大人。”
内阁首辅荀白水眉尖微挑,深深地看向眼前正向自己行礼的这位同僚。
荀氏一族祖籍湘州,世代书香名门,课教子弟一向严厉勤谨,几乎代代都能有人位列朝堂。武靖帝当年在中书之上另设内阁,一应改制事宜便是由荀白水之父主理。出于对这位老臣的恩信,先帝指其长女为太子妃,便是当今的六宫之主。荀白水的仕途也极为平顺,已经掌理内阁多年,深得今上的信任与朝野上下的拥戴。
面对这位首辅大人凌厉的目光,宋浮的视线不由回避了少许,低下头。
荀白水迈前一步,语调中满含怒意,“不满长林王府玩弄兵权,随意调用兵符是一回事,但联通外族,危及边境安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宋大人,你是朝廷重臣,受圣上恩泽,却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