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奚推开卧房的窗扇,顺手拿一个青石兽头倚住,疏透室内的药气。
床榻上的萧平旌突然弹动了一下,头部在长枕上轻微辗转。数日昏迷,他的唇面上已起了一层浅白的细壳,皮肤下透出淡淡的暗青。林奚用手帕给他拭去额前的细汗,将他的手腕从被中拿出,静静诊了许久,眉头微凝,因担心会有偏差,又探身按诊了另一只手,眼中掠过一抹亮光,向着外厅叫道:“师父!师父!”
黎骞之快步奔了进来,问道:“怎么了?”
“咱们的疗法果真有效,平旌的心脉寒凝,已经开始消散……”林奚的眼角泛起泪光,自己又觉得这么激动有些不好意思,侧转身用衣袖掩了掩。
老堂主倒是没有注意她,伸手按住病人的腕脉,诊了片刻,脸上也渐渐露出喜色。
两人此刻都已是信心大增,回到外厅,急忙开始配制第二剂药方。正忙碌着,林奚的动作慢慢又停了下来,出了一阵神,突然道:“师父,其实我一直在想,您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绕开血疗之术呢?”
“为师不是解释过吗?在我医家眼中……”黎骞之的语音突然顿住,瞬间理解了徒儿的意思,“你指的是……咱们担心濮阳缨会把目标定在世子身上这件事吗?”
林奚点了点头,示意师父随自己走到墙角木人的前方,“因为毒发后寒凝心脉,平旌不能自行催动气血,所以需要另一个人,先以己身药毒相融之后,再渡让给他……可是这个难关,我们刚才不是已经攻破了吗?”
黎骞之的眼神也越来越亮,“没错,我们现在要用的,原本就已经算是另一种解法,封住了其他经络,玄螭胆的效用本来就可以提高,更何况,还少了渡让之间的消耗……”
“既然最难的一步实际上已经迈过去了,那么一枚蛇胆解两人之毒,绝对是可行的!”林奚原本就是个医痴,此时越说越是兴奋,手指按在木人胸前的天突穴,沿紫宫、膻中一路滑下,又上返至神庭处暂停,看了师父一眼。
黎骞之略加思索,摇了摇头,指向中府。两人边商讨边修正,摸索出一套针法,给萧平旌初试后效果极佳,欢喜劳累之余,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过了几个时辰,日脚早已偏西。
“此法虽然损伤极大,但却绝对可行,请师父看顾平旌,我去通知世子,也让他和蒙姐姐能少些心焦。”林奚将萧平旌的手腕放回被中,站起身来。
黎骞之疲惫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点头首肯,递了瓶护心脉的药丸让她带上。
府中主人们虽然都不在,但向来细心的东青早就安排了两名前院执事在广泽轩外候命,一听说林姑娘有急事出去,马匹坐骑立即便备好牵到了二门外。
林奚打马从侧门奔出,转弯经过了主门前的石狮,迎面一骑飞速驰来,几乎与她擦肩而过,虽然没有真的撞上,却将她的坐骑惊得转了向,朝着分岔的小街跑去。林奚一面收紧缰绳,一面向后方瞟了两眼。那骑士完全没注意到她,此时已下马奔上台阶,正在用力敲叩长林府大门上的铜环。
小街上行人稀少安静,坐骑受惊只奔行了一小段,很快就被控制镇定了下来,在青石板上刨了刨前蹄。林奚安抚地拍摸了几下马颈,拨转笼头返回主街。长林府的大门已开了半扇,一名家将正对那骑士道:“我们世子今日出门,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府。烦请阁下明日再来……”
金陵城中凡是有资格直接拜会长林世子的人,当然都知道萧平章这几天正忙,这名骑士一身风霜,明显是远道而来的访客,倒是让人对他的身份有些好奇。不过林奚向来不是多事的人,现下心里又正着急,只是顺便看了他一眼,便催马飞奔向东门。
医者们费尽心血求索而出的新疗法,此刻玄灵洞中的人自然还一无所知。萧平章脚下方动,东青就已急得满脸红涨,不顾一切前冲了几步。
渭无忌一惊之下,手中火把紧张地向石槽灯油靠近了些,濮阳缨快速抬手示意他稳住。
萧平章立即回头,表情严厉地喝道:“退回去!”
东青不敢违命,落着泪,一步一步退回了原处。
“世事无常,本就难以两全。”濮阳缨摇了摇头,隔着冰冷的刀锋看向萧平章,“其实在我看来,世子爷已经尽了全力,你何须在乎萧庭生会怎么想,何须在乎他人背后的非议?浮名赞誉皆为虚妄,先得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世子爷如此聪明,难道真的看不透这一点吗?”
萧平章以凌厉的视线将东青钉在了原地,重新转回身来。他仿佛并不想听濮阳缨正在说些什么,步履轻缓,却又并无停歇地走到了铜盘下方,慢慢伸出左手,指尖一寸一寸接近刀锋。
濮阳缨全身的血液顿时沸腾了起来。
为了抽去长林王府的这根支柱,他费尽心血筹谋此局,已经用尽了三十年来积攒下的所有筹码,眼看现在走到最后一步,却不知为何神思恍惚,突然间分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深处,究竟是希望萧平章伸出这个手,还是更想要看到他转身离去。
自己当年不愿意,韩彦也不愿意,在这个世上,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愿意?
“萧平章,人死如同灯灭,那可是千真万确什么都没有了……为了一个并无血脉关联,时时散漫大意的小子,你认为值得吗?”濮阳缨举在空中的双手颤抖着,声嘶力竭地吼叫,“这可不是其他的东西,你忍一忍,可以让给弟弟……这是你的性命,是你自己的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