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年岁虽高,记忆力丝毫不减,点头道:“是命犯七杀的那位么?令师羽化前夕不是已将他收回功夫、逐出师门了么?”
老道士长长一叹,说:“当初他上山拜师时,家师便见他面带煞气,有心拒之门外,唯爱他天资绝高,再三踌躇之下终于收他为徒,希望能以道家养生之理开导于他,亦为天下化此一劫。但数年之后便现他一心钻研的只是方术外道,于我道门清净养性之学半点不顾,全然入了旁门,因此追回了他的功夫,洗了他的记忆,将他逐出师门,不许他自称太平道门下。不料后来不知如何,他竟然恢复了功力与记忆,更大开方便之门,广收门徒,似将有不轨之图,我感知此事之后,哪里还坐得住?便提前破关,下山寻他,不料他感应到我来却躲了起来,我正寻他不着时,却又收到了吕希夷的邀帖。”
“吕希夷?”老和尚道:“老衲记得道兄曾经提及,说他是中土武林第一高手师逸臣的弟子,亦是小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正是他。”老道士道:“吕希夷是代师邀请,说天山之上有‘先天地生之物’出现,邀我前往参悟。邀帖语涉玄渺,按我道家经典记载,先天地生者,指的便是道,但道本浑成,无时不有、无所不在,怎么会说出现在天山呢?这句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我定要以为是玄门不入流者的呓语,但出自师逸臣与吕希夷师徒,却委实令人好奇,加之一时寻不到张角,便决定且到天山一行,回来再寻这个师弟。因路过此地,便来拜访佛兄。”
若在平时,老和尚定要细细与老道士探讨那“先天地生之物”,这时牵挂着玄济之事,却只点头而已。这一僧一道都是修为臻于神而明之的顶尖人物,老和尚口中未言,老道士已有感应,便问:“大师,你这边是否也出什么事情了?”
老和尚也不隐瞒,便将徒儿的事情说了,老道士说:“不如待我入内帮一帮眼,或能助大师打破谜团。”
两人进屋,老道士只看了一眼,便脱口惊呼:“方斜月!”
方斜月此刻精气神尽丧,已成一具枯朽凡尸,但老道士和他却是旧相识,因此认出了他的面目。
老和尚心中一凛,他虽限于机缘,平生未过黄河一步,但和华夏有识之士多有书信来往,所收弟子也大部分是汉人,却也曾听一些人说起方斜月的来历与行事,这时再一次细细监察方斜月的尸体,良久,忽然跳起来指着方斜月道:“好魔头!居然连我也给你瞒过!”仰头出神良久,指着西北方,吩咐弟子们道:“用袈裟裹好这魔头的尸体,跟我来。”说着便踏向寺门。
老道士一言不,只是跟在后面。
弟子们匆匆把方斜月的尸体包好扛起来跟着老和尚走出寺门,走出二百余里,来到黄河边上的不可知山,山上有一座废寺,是老和尚来华初期的居所。弟子们遵照师父的吩咐将方斜月的尸体放在寺内,老和尚命弟子们命弟子取来柴薪,跟着以经文布满整座寺庙。
弟子忙问何故,老和尚道:“莫多说了,架起火堆,准备焚寺!”弟子们不敢违拗,将方斜月的尸体搬了上去!
老和尚指着方斜月的尸体道:“魔头!你有重生功,我有轮回道!隔世寄灵之法,非只你一家通晓。今生你累我失去了一个好弟子,便在来世还我这段缘吧!”
竟然踏步入寺,在方斜月的尸体旁坐下,看得弟子们大惊道:“师父,你这是干什么!”
老和尚道:“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绝世魔头,他诱惑了你们玄济师弟,我琢磨着,这魔头多半是想要借玄济的血脉,干什么邪魔勾当!我与玄济缘分已断,今生再难遇上。要阻止这个老魔头,只有赶上去点拨他的转世。”
众弟子骇然道:“他死都死了,还怎么赶?”
“我要以我的百年修为,赶上这魔头,与他结个再生缘法!”老和尚手结密印,微微一笑道:“寄灵之法,非尔等此时之功力所能理解。火起之后,你们便下山去。待火熄后再上山来,将寺庙灰烬撒进黄河,任其漂浮去吧。”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老道士至此才忽然道:“大师,一入轮回,又将迷性,是否能再证大道已属渺茫。值得么?”见老和尚没有回答,便不再问。
众弟子一开始以为师父在静坐,等了一会全无动静,只有几个修为较深的大弟子隐隐感到周围的灵场起了很微妙的变化,只是这种变化究竟为何却又说不清楚。
老道士一挥长袖,说:“你们师父已经走了,点火吧。”
一个大胆的弟子走上去一摸鼻息,老和尚却早已断气了,弟子们嗟叹良久,点起火来焚烧寺庙,老道士在火光之中合十持诵道:“非关怪力与乱神,拙火唤醒五玄通。不显不见复无碍,证得色身如幻梦。再入轮回历苦海,十二因缘流转空。性自清净恒不变,勿堕阿鼻地狱中。”持诵毕,也不管众弟子是否听懂,拂袖而去。
那火烧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晚上忽有异响彻于天际。众弟子或惊或叹,纷纷念经持咒。第四天烟熄火灭,众弟子上山清理灰烬、收捡骨灰时现这位被徒弟们敬若在世佛的高僧不但没有舍利子,而且骨灰成色十分奇怪。一时议论纷纷,疑云丛生,但弟子们毕竟不敢违了师父的遗嘱,终于还是将灰烬撒入黄河。
那边老道士径往天山,果然现了那“先天地生之物”,一时迷醉于彼,数年未归中原,他的师弟趁机起事,建立黄巾军,一场大乱就此而动,辉煌的汉朝转入混乱的三国!
待得老道士回归中原已经回天乏力,太平道也因张角而被天下正道视为公敌。老道士自责之余,终生未得解脱,仍留世间二十余年,综合旧学与新悟,开创了云笈派,与南方正一宗并立,是为道门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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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炎听秦渭述说这二百年前的往事,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这些事情都是藏得很深的秘密啊,老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渭看了雷炎一眼,眼神十分复杂,孙宗乙咳嗽了一声,秦渭才收回了眼光,道:“那位叫玄济的青年和尚,就是我玄家的祖先。他逃离寺庙之后十分恍惚,有时候想要回去,但又被心中的魔念困扰,因此并未走得很远,后来望见寺庙起火赶了回来,但他不敢现身,只是找到了一个平素知心的师兄,暗中打听到了离开后的这些事情。至于心魔那边的事,则是后来莫知秋找上门来告诉他的。”
雷炎道:“那么这个玄济和尚,就是你们玄家的祖先了?”
“是。”秦渭道:“先祖乃是河西汉人,本姓彭,乃是上古修真者彭祖的后人,夏末商初神人彭6的后裔,机缘巧合遇到了那位天竺高僧,从小拜入了佛门,念着师恩情重,就没有改回原姓,而以玄为姓,开我玄家一脉。他在恩师死后心中十分愧疚,这愧疚困扰了他一生!因自忖再也难以归认师门,便惶然远走,东入中原,却又遇到了黄巾之祸。他不断地躲避战火,期间吃尽了苦头,而且内心的魔念不断涌生,先祖练家传童功本有相当根基,既从师兄处知道了自己是心魔附体,一路上就十分抗拒,又因为那位天竺大师是因心魔而逝世,内心深处对方斜月更有了一股杀师之仇!誓绝对不会让心魔得逞占据了自己的身体,当时天下大乱,外则三国混战,内则神魔交战,玄济公的那种苦处,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先祖虽极痛苦,但他当时已经坚定了信念,只要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抗拒心魔的引诱,等到自己百年之后,骨血中的魔种自然就灰飞烟灭,不料……唉!就在这时,他遇到了……遇到了一个女子!经过多年修炼,先祖的心境本来已经十分宁定,但遇到了这个女子之后,一切竟变得一不可收拾!”
秦渭似乎想要对这个女人加上一个贬义的形容词,却终究不忍出口,雷炎便猜这个女人当是他的母系始祖,对自己的祖宗,自不忍口出恶言。
果然听秦渭说道:“各位大概也料到了,这位女子,就是我们玄家开枝散叶的女祖,玄门夏侯氏了。先祖玄济公与妻子夏侯夫人一起,却也度过了不少快乐的时光,那也真是冤孽!为了让妻子过得好一些,他甚至纵容魔念引导自己,练成了一些厉害的本事以助夏侯氏……”
钱宗盛忽道:“令祖的这个夏侯氏,可是与夏侯渊、夏侯惇有关?”
秦渭点头道:“论辈分,这两位得唤我玄济公为姑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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