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从后面上来,凑到容泽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容泽眉头一挑,欣喜万分:“是吗?那可真是难得。”说完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殿上,众人随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殿中琵琶声悠扬起,宛若天籁之音。戚东雨面容笼罩在柔纱之下,长发散落,仿佛是一位遗落人间的仙子,琴声铮铮,鹅黄的舞衣随舞步飞扬,云袖飞舞,琵琶遮着半脸,一双剪水秋瞳时而清澈时而摄人,琵琶声急促起来,众人惊呼,原来不知何时琴弦划破了戚东雨的手指,但她舞步丝毫不乱,似毫无察觉般,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流下,不一会儿就染上了手臂和云袖,点点血迹,落尘的仙子似是坠入冥渊,琴声不断不弱,反而越来越急,越来越明亮,琴声里透着不舍,透着不甘,最后是和爱人灰飞烟灭也至死不渝的决绝。
琴声默,众人却还沉浸在乐曲的震撼中,戚东雨抱着琵琶,上前行礼:“阿拙疏于练习,让哥哥见笑了。”容泽早就站起了身,快步走到她跟前,拾起她的手,有点恼:“怎么伤的这么厉害,不会弹为什么要逞强!”
戚东雨有些不好意思,说:“想着哥哥你好不容易过次生辰,我总要做些新鲜的讨你开心啊。”
容泽把她的手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几遍,食指的口子特别深,一片血肉模糊,看着他心疼极了:“你这是讨我开心还是害我担心啊,张全,传太医。”
张全麻溜着:“早已经去请了,陛下。”
容泽握了握她的手,上下一打量,微怒道:“怎么还穿的这么少,怪不得手也冰凉,这么冷的天怎么赤着脚,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张全,你把郡主送回去,让太医直接过去听竹轩。”
戚东雨乖巧地点点头,余光看到戚沛涵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赵欣玥依旧端着笑,只是她桌上被戳烂的葡萄出卖了她的心思。不错,目的已经达到了。
戚东雨离开后,容泽的魂也跟着走了,众嫔妃敬完酒他就以不胜酒力为理由,让赵欣玥继续主持晚宴,自己挂念着戚东雨,定是要去看一看的。众嫔妃心照不宣,容泽走后,也没了心思,没多久就散了,大家争来争去这么久,今晚陛下却去了听雨轩。也有刻薄的,说终于领教了嘉和郡主狐媚子的功夫,三两下就把陛下的魂勾走了。
听竹轩里,戚东雨已经换了衣服,卸了珠钗,手指也包扎好了,正抱着手炉,斜倚在塌上发呆。
容泽进来:“在想什么呢?”
她抬眼一笑:“我在想,你要多久才能脱身。”
容泽坐到她身旁,拿起她的手查看:“以后不要这么逞强了,我又不在意这些表面的东西。”
“哦?是吗?那是谁,我一说没有礼物就一脸失望。”
“那。。。也不能这样弄伤自己,发现手伤了,就应该停下来,怎么还硬撑到最后!”
“知道了,你的唠叨劲都快比上常嬷嬷了。”戚东雨说完,脸上一僵,心下黯然,一股热气涌上眼睛,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容泽低下头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要问的:“阿拙,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挑衅赵欣玥和戚沛涵。”
她抬眼看着容泽,知道瞒不过他,可是依旧倔强不开口,容泽轻叹了一声:“阿拙,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说过,有我在,你把我排除在你的计划外只会给别人钻空子的机会,你和我不要再猜来猜去了好吗?”
那双眼里只有关切和包容,他总是这样,三两下就能瓦解她的堡垒,她的泪滑落脸颊,愤恨道:“我想报仇,我想扳倒戚成义!”
“那我可以帮你的,阿拙。”
“他在百姓眼里是贤臣能臣,我不要你为了我背上忠奸不分,昏君的骂名。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从小母亲教我藏拙,明哲保身,我一直躲在爱我的人身后,你,母亲,子兰还有常嬷嬷,这次我不想再躲了,因为有他才有我,而今我却要杀他,有些事,我要自己了结,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
【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
戚东雨微微带着鼻音,倔强地看着他,他心念一动,没来得及多想,话已经出口:“阿拙想守护的人是我吗?”
戚东雨重重地点了点头,下一秒人已经在容泽怀中,这个拥抱紧紧的,和以往都不同,她不知道什么变了,但是似乎什么都变了。她泪痕还没有干,侧脸贴着他的,似乎也感觉到湿意,离得这样近,近得都能听见他的心跳,没由来地让人安心许多。容泽握着她的双肩,拉开两人的距离,刚刚好,可以在彼此眼眸中看见对方的倒影:“父皇爱了母后一生,却无力保护她一生,身而为人,有无数的无奈,寻常百姓如此,帝王亦如此,在家人爱人面前,天子也是凡人,我不想做父皇,我只想守住我想守护的。所以。。。戚东雨。。。我是不是明君不需要你成全,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心一横,说:“他姓戚,我也姓戚,他沾我和母亲的光这么多年,是时候要付出代价了,他居然那么想我宠冠后宫,只要我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他必然就是污浊朝堂的奸臣,到时候容泽你水到渠成,抄了戚家,你还是万民景仰的贤德明君。”
容泽惊得站了起来,“抄了戚家?那你怎么办?你要他做杨国忠,难道你要做那杨贵妃吗?所以。。。你把我当成什么?你还想瞒着我?”
戚东雨知道自己理亏,不敢辩驳,低着头缩在裘衣里,容泽气的在屋里来回踱步,一拳打在柱子上:“以为你多聪明,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玉石俱焚的方法!戚东雨。。。我真是小瞧你了!”
站在外面的张全脖子一颤,完了,陛下和郡主从来也没有闹得这么凶,完了,他们完了,接下来几天的日子他又要遭殃了。
容泽的手血迹斑斑,戚东雨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说到底,她不过也是要利用容泽对她的好而已,他还有自己的心上人,怪不得他会生气,想到这里,她觉得必须要解释一下:“我没有真的要和戚成义同归于尽,戚成义有越阳侯和赵氏旧族的支持因为他们彼此半斤八两,不得不相互倚靠。他的性子,小人得志,一定恃宠而骄,等到他以为自己国舅的位置坐定了,他们的合作也就风雨飘摇了。再加上他们的联盟也不是坚不可摧的,赵家和越阳侯府可都盯着皇后的位置暗暗使劲,只要我也加入,他们和戚成义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实在不行,到最后,我大周皇室遗孤的身份也能用来做文章,求个免死的恩典还是可以的吧。”
她说着,轻轻拉了拉容泽的衣袖:“哥哥,我真的没有想和他玉石俱焚,哥哥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呢?”她目光清澈,烛光下,眉眼柔和,满眼的信任和依赖,容泽的心定了定,他向来知道戚东雨的性子不像表面那样软弱可欺,相反,她性情刚烈,且极其有主见,所以当她将计划全盘托出时,他慌了,他怕她有了赴死的决心。
看着容泽的面色稍稍好了些,戚东雨接着说:“我没想真的利用你,我们就做做样子,未来嫂子那里我会去说的。”
容泽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噌的一下又上来了,心里涌上无名火,但又百口莫辩。戚东雨看他脸色又暗了下去,心里不明所以,只道他应该是很在意嫂嫂的想法吧,对啊,搁谁谁愿意自己的相公和别的女人玩暧昧。等等,女人?男人?什么时候她把她和容泽当成男女来考虑问题了?她不自在的放开容泽衣袖,心虚的看向别处。
容泽深吸了口气,站在她身旁半晌,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几口气,走到窗户边,已经是霜降了,冬梅早早就把窗户关上了,容泽却觉得此时自己的脑袋不清醒,需要北风吹一吹,想也没再多想,啪的一下,推开窗户。今夜风不大,但依旧凉的刺骨,夜风毫不客气地钻了进来,屋里的温度在一点点的流失,戚东雨打了一个冷战。容泽像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伸手将窗户关了一侧,自己站在另一侧挡着凉风。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屋里静静的只有沙漏的声音。
戚东雨知道今晚的容泽有些不一样,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猜不到他的心思,有一份在意,在意他的喜怒,在意他的想法,她不愿意勉强他,终究这是她的私仇,所以才决定和盘托出告诉他。他骂自己也好,甩脸子一走了之也好,都比现在这样寂静无声好。她看着他的背影,和在御花园凉亭的那晚重叠,虽然挺拔壮硕,但也孤单寂寥,想说什么,但像是卡住了嗓子眼,因为这次,给他添乱的不是旁人,是自己。
不知道等了多久,困意袭来,戚东雨想她真的是被宠坏了,连身体都知道容泽最后一定会妥协,从来也不会生她的气,所以等着等着居然有了困意。就在她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容泽抬手关好了窗户,转身走过来。瞌睡立刻被这动静惊走了,戚东雨坐了坐直。容泽走到她面前坐下,神情严肃,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紧张:“阿拙,你要报仇,我陪你,你不用躲在我的身后,但是你累了怕了,你的身后有我。”她的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但容泽依旧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无比认真地说:“但是,我。。。不会。。。陪你演戏!”
她一怔,心凉了半截,还是不愿意吗?果然,一个从来没有拒绝过你的人拒绝你,心是会酸会痛的。也许是她失望和受伤的神情太灼人,容泽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声音低沉却有些颤抖,小心地虔诚地,“阿拙,我们不演戏,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