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奴点了点头,“我当初给定王卖命,向来只知道王妃,不知道妾侍。那些做妾的若不得王侯喜爱,王妃可以随便处置,只要留着一条命,想打则打,想卖则卖。”
莲灯觉得转转是落进无底洞了,她又没有武功傍身,要是人家欺负她,她在那深宅大院里怎么办?她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走了,转转连申冤的地方都没有,谁给她教训对手?”
“可是王府里的事我们帮不上忙,怪我现在身子不济,否则干脆杀了那个韦氏,让转转做正妃。”昙奴垂着两手感叹,她们维护起自己人来一向不遗余力。
伤 感了一阵回到房里,两个人默默对坐着,少了一个,干什么都没有力气。原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事了,没想到入夜时分才是大难的开始。那时莲灯刚换完药准备就 寝,忽然听见外面呼声乍起。桃花纸上火光冲天,仿佛对战的当口大军来袭,声势令人心惊。她推窗看,几个穿圆领袍戴展脚幞头的官员骑着马冲进院里来,身后带 领的随从一色黑灰的差役打扮,是大理寺到了。
昙奴一脸惶骇的表情,挨过来问是什么人,莲灯转身从枕头底下抽出金错刀别在腰上,低声道:“今天少不得一战了,咱们不能同年同月生,就同年同月死吧!”
昙奴不再追问了,想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大理寺查了几天,终于还是查到她们头上来了。幸好转转去了齐王府,齐王总会保护她的。三个里面能活下一个,也不算赖。
她从包裹里翻出横刀握在手里,笑道:“太久不活动筋骨,人都要生锈了。今天好好杀个痛快,就算死,也对得起我这口刀了。”说着拔下刀鞘,这刀当真是腥风血雨里走过的,一到这种时候就嗡声长鸣。
莲灯笑了笑,心里倒没什么遗憾,有朝一日转转得势必不会放过李行简,这个仇不愁报不了。只可惜不能带上国师回敦煌了,不过也不要紧,国师能活很久,等她转世投胎再来找他也一样。
她紧了紧腰带开门走出去,大理寺的官员将文书一扬,高声道:“奉命捉拿夜袭中丞府女贼,尔等当束手就擒,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莲 灯四下看了看,冬官不在场,连他府内的仆从也一个都没看见。这样也好,就当她们抢占了他的府第,和他不相干。国师毕竟是大历的神祗,大理寺就算发现他们私 下有交集,也不会为了一个御史中丞把他拉进浑水里。至于她们,落进那些酷吏手中不会有好结果,她的罪过足够抵命的了。昙奴呢,定王帐下逃兵,就算抓回去也 是个死。倒不如舍命一战,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拔刀横在胸前,冲那些衙役抬了抬下巴,“命在这里,你们有本事随便拿。若没本事,就怨不得我们不服法了。”
火 把照亮两张略有些稚气的脸,两个年轻姑娘背靠着背,手里握着刀,眼睛里沉淀着风雷。大概那些久经考验的官差们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吧,本应该在闺中绣花或缠 着阿娘撒娇的年纪,为什么会带着那么大的决心反抗。略有片刻的怔愣,看着她们刀剑相对,但缓过劲来,便只有是非,不分男女了。
领 头的官员断喝一声“拿下”,身后的差役如狼似虎扑将上来,莲灯也做好了血战的准备。换做平时,这几十个乌合之众她尚且能对付,可是现在自己有伤在身,一运 气背上的口子就绽开了,撕心的痛。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咬牙打算拼杀,突然听见一阵笛声传来,悠悠扬扬,在黑暗的夜里焕发出哀凄而诡谲的力量。
那笛声是破空的,在别业上方形成一个阵,气流像涟漪荡漾,逐渐旋转起来,最后变成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幽深,几乎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那些大理寺的人惊恐异常,早就忘了其他,抱着头蹲踞在地上。笛声的原点变得清晰,宽坦的屋檐上凭空出现个人,白衣玉冠,一出现便有惊天动地的气派,国师无疑。
莲灯一阵狂喜,可是不知怎么心头七上八下起来,他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正愁和他撇不清关系,他为什么就这样直剌剌地来了!
昙奴惊诧不已,“那是国师么?他来救我们了!”
莲灯蹙起了眉,笛声不断,渐渐有了摧人心魄的力量。大理寺丞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抵挡,“国师……我等是奉命……”
奉不奉命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半空中的阵法压下来,像个笊篱,像座塔,要压得人永世不得翻身。莲灯惊得大气不敢出,这么下去会坏事的,散落在地上的火把照亮那些扭曲的五官和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是要弄聋他们吗?
昙奴不停摸耳朵,也许国师在她们与大理寺的人之间设了结界,咫尺之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正纳罕,听见莲灯喊起来,一叠声说不要,他倒当真听她的,果然停下了,纵身跃下来,大摇大摆带着她们走出了冬官别业。
至于那些七倒八歪的官差们怎么样,似乎不是他应该关心的。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他送莲灯和昙奴登上去,自己在外驾辕。昙奴对接下来何去何从很迷茫,喃喃道:“我们如今应当怎么办?恐怕这次会掀起不小的波澜来,还会连累太上神宫。”
莲灯心里乱,脑子也静不下来,打起垂帘看,只觉国师今天有些怪异,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打算。
他带她们去了一处庄园,在神禾原以北,很别致清幽的去处。她们跟他入内,他衣角带起的味道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她边走边觑他,小心询问他,“今天的事国师亲自出面,大理寺那些人必定要上奏的,到时候圣上降罪,国师该当如何自处?”
他回头对她一笑,“本座救你,不问前程。”
她窒住了,没有觉得高兴,只看见面前是深渊,她把他一步一步带了下去。
侲子来领昙奴去卧房安置,国师掖着袖子坐在灯下,低垂的眼睫,看不出所思所想。莲灯却很着急,“你这样会毁了基业的,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现身?你不应该这么做。”
他抬眼看她,“你以为大历能有几个人善用阵法?不管本座现不现身,大理寺的人都会知道。事情到了紧要关头,顾不得那么多了,不来救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擒获吗?”
他说的都在理,也确实是为她着想,可是总有说不通的地方。莲灯看着他,明明是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可是为什么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坐下来,抚了抚发烫的前额,“现在怎么办?国师怎么向上交代?”
他沉默了很久,转过头来看她,语调里带着揶揄的味道,“你不是一直想带本座去敦煌吗,现在我替自己下了决心,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莲灯讶然望向他,她是想带他回敦煌,但是从没想过让他身败名裂。她希望若干年后回来他依旧可以高居云端,这样就算走也走得后顾无忧。可是眼下弄得不可收拾,毁了他的百年道行,完全是她始料未及的。
他大概也是一时冲动,略坐了会儿似乎醒悟过来了,叹了口气道:“我一心想要救你,只能顶着座上的名头。换了别人,大理寺根本不会理睬。”
他说座上,座上是尊称,只有神宫的徒众才会这样称呼国师。她心里打鼓,猛然站起来问:“你是谁?”
他的手臂搁在桌上,广袖垂委,袖褖细密的丝线勾绕,银辉在灯下跳跃。听了她的话直起身走过来,微微躬下腰,把脸凑到她眼前,“仔细看看,你曾经见过我的。”
莲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想起那个入她梦里的人,也是这样阴冷的气息,还有可怖的语调。所以他不是国师,他是个赝品!
“害怕吗?”他显得有点失望,“亏我们这么熟了。”说着低头摸脑后,大袖一掩,拔出几支银针来。